半年的时间飞逝,如今的阿斯加德已经是隼党和黑党矛盾冲突的汇聚点。每天都会看到这样的消息,譬如芙蕾雅街区发生了大规模爆炸事件,经确凿为黑暗法师所为;金宫中发现嫌疑刺客,背着大口袋竟然是侏儒;一位老绅士声称深夜在某个古老街道遇见了维达的鬼魂;市民曾目睹青肤蓝唇的神族现身玛尼服装店门口,疑似黑党新品种……仿佛在不留意的时候,神都已经变成了各个种族汇聚的地方,大街上甚至可以看到完全不会任何术法的人类、绿色的侏儒宝宝开着儿童车跑到路中央、无视警告横冲直撞的白精灵等莫名其妙的生物。
神族对于其他种族一概有些抵触而轻蔑的情绪,因此报纸上往往舆论一边倒,例如“我们国家的内部分歧不需要其他种族来插手”之类的言论。去来三天前驾驭着家养黑龙赫德击败了上届首席驭龙法师的新闻到了今天还是头条报导,他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忍不住用手揉揉酸软的眼睛。他是人类的事情,倘若被报导出来恐怕又是头条吧?
昨天傍晚收到了加文的来信,信中说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那就是上次前去尼芙尔的队员中每个人都表示愿意加入这场和黑党之间即将来临的战役,冰雪巨人和烈焰巨人都将于一周之后来到阿斯加德,他和西尔维娅也会赶过来。另外又说了华纳的生活,表示战争结束后希望去来能到华纳,这里的物资流通虽然不如阿斯加德,可是没有丝毫的生活压力。
去来和弗朗西斯把这封信看完后笑了很久,去来心想,搞不好根本活不到战争结束。这实在不是一种衰颓的生活态度,只是说毁灭据点这项工作太过艰巨,随时可能因为小缘由死去,所以无法预估自己的死亡时间。
倘若可以的话,去来希望自己能活一百年。这对于神灵和神族来说不过短短一瞬,可是对于人类而言已经十分美满了,不是吗?
战争真正结束后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
阿尔里利用出类拔萃的模仿帮助去来去除了锈剑上带有吸铁成分的陨石,作为报答,他按照阿尔的要求留下了这摊似乎没什么用处的陨石。
“去来先生,你这把剑还是用不成的。”
“怎么会?”去来惊愕地站起身来。
“这柄剑太过沉重,剑端比中间部分的剑身重很多,分布极为不合理,根本无法会动起来。”
当去来看到这把拿了四年的锈剑的真面目,一时间哑然。
这是一柄相当简单的长剑,剑身是银白色的,乍一看像是纯银打造的,可其实是不知名的物质锻造而成。顶端有一只金黄色的鹰眼,之前被陨石挡住了,所以没有看出来。去来坐在圈椅上,单手挥舞新剑。每当这把剑划过虚空中,都会留下风声和稍纵即逝的残影,因为常年拿着它用顺手了的缘故,去来使用它很轻松。
阿尔拍了拍手掌,双瞳中露出兴奋的光芒:“和您配合得好极了!”
没过多久,红盒子里面的东西终于被弄了出来。是一大块翡翠色的宝石,光芒夺目得令人无法直视,半边呈球体,半边呈切面状,看起来就像是本来还有一半,但是被切开了。
当去来把这个拿给林奂时,他骤然抬头看向去来:“怎么弄到这个的?”
“密米尔的红盒子里装的东西。”
“去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完林奂拉起他的手就往金宫内跑去,穿过条条长廊和房间,最终到达了一个门闭得很死的房间前。林奂念起咒语打开它,匆忙走进去,又伏在地面上叩了叩地板,低声念出一道咒文。这个隐匿得很好的暗门也开了。林奂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以后,是块一模一样的半边宝石。
“众神之王留在世间的最后庇护。”
芬里厄逼宫时,新国王捧出球形的宝石,告诉芬里厄这块宝石是奥丁薨后头颅所化,蕴含无俦的神力,而且只会庇护他的后世王族。芬里厄盛怒之下把它拿起来砸在地面上,这颗宝石裂成两半,瞬间迸发出的力量重创了芬里厄,然而一半的宝石也在纷乱中难觅去向。想不到会在红盒子里装着。
林奂盯着去来,眼睛雪亮得出奇。去来笑了笑,把两块宝石小心翼翼都拼在了一起。一瞬间,强光从两块宝石的拼接之处迸出,林奂低声嗟叹,裂成两半的宝石在经历了将近两百年的动荡分离后又聚在了一起。
阿斯加德即将迎来又一个寒冬,几乎所有的神族都感受到了神都剑拔弩张的气氛,报纸上每天刊登着有关黑党的新闻,实际上是把情报汇报给隼党。其实所有人都不太会相信黑党和隼党会和平共处,所以当老国王病薨的消息传来,芬里厄宣战时,去来并不感到惊讶。
并不觉得诸神的黄昏是芬里厄最大厄罪过,在新神纪造成的一切灾难才是他最应赎罪的地方。可是最可悲的就在于到头来没有谁是无罪的,战争到最后每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血腥。
真是,期待已久的战争啊。
阿斯加德,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繁华背后暗匿着硝烟,拄着文明杖带着黑色礼帽的神族绅士走过古老而沧桑的街道,教堂的钟声准时准点响起,英灵殿顶端的金鹰永远圆睁着它的瞳孔,用尖锐的目光审判着神都。
本来恢弘壮丽的殿堂内已经空无一人,去来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穿戴着纹银铠甲,一只穿着暗色短靴的脚踩上低低的法老案,发出空洞一响。刻有浮雕的白色大理石墙壁上,象征王室的倒三角旌旗在那里挂了上千年,绣着羽翼洁白的苍鹰,双瞳是两朵盛放的烈焰蔷薇。去来把手轻轻放在上面,指尖摩挲鹰眼,擦掉那上面的一层浅灰,蔷薇已如红玉般剖心滴血。
身后传来脚步声,这样沉甸甸的脚步只有穿上重而闷的骑士长靴才能发出来。
去来知道他是谁,慢慢转过头去。
林奂已经整顿好铠甲,只等这次战争结束,他即将继位成为年轻的新君。这些年,他头发的淡金色似乎变深了些,不再那么毛绒绒的,多了一些漂亮的卷曲弧度,在前额投下深深的阴影。还有那双蓝眸里已经不存在少年的怯懦。盔甲里的眼睛显得深邃美丽。
他们两个人的铠甲都是银白色的,瑰丽的大殿内静静地站着,乍看仿佛一面镜呈现出一双骑士的身影。只不过去来比林奂个子更高些。
去来望着他,没有说话。如今英灵殿的所有勇士都在整顿军戎,只等战争的幡旗举起的那一瞬间。参与焚毁据点的勇士中,这里却只有他们两个人。林奂脸色有些苍白地走近去来,恍惚地望向他,仿佛经过了一番很激烈的心理斗争,终于用手覆上他冰凉的眉眼,稍稍有些停顿,然后一点点往下滑,指尖滑过山脊般挺拔的鼻梁,最后停在淡色的嘴唇上,轻轻往下压了一压。去来一动不动,可是嘴唇微颤,两只眼眸仿佛用冰凉凉的黑色珐琅石雕成,静静地望着他,神色难辨。
林奂取下那只手,深深地低下头,努力想找到什么话题。
“阿斯加德这场战斗很危险。”
“嗯。”去来轻声应道。
“那你会活着回来吗?”林奂再抬头时眼睛红了一圈,咬紧下唇,又一次低下头。
去来神色微微讶然,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出口,但最终欲言又止。
“你不再是从前那样了,怎么还哭?”去来叹息道。
“我只是……有些……”
“担心我?”去来笑了笑。
林奂骤然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仿佛终于想起了去来的问题,眼睛直盯着他说道:“你已是阿斯加德最优秀的镜师,我根本不会担心你。”
去来黑色的眸中晃动出某些神采,有些飘忽。
“你看,阿斯加德下雪了。”
林奂微微转过头,看向金百合盛开的窗前。
阿斯加德这座屹立千年不倒的圣殿外飘扬起洁白的雪花,天寒地冻中,连绵起伏的淡灰和浅赭浮雕静默成一幅壮丽辉煌的图画,从古神纪绵延到新神纪,从来没有黯然失色。十二位暗金色的太阳神射手像将利箭对准灰蒙蒙的苍穹,白雪以一种生死相赴的姿态纷纷扬扬落在衰老颓败的金宫之上,为它披上一尘不染的斗篷。
教堂的钟声从远方敲响,一直传到这里,白鹰的高鸣声中,两段记忆又一次重叠在了一起,古老的颂歌伴随着大雪缠绵撒向整个神都。
“还真是,下雪了呢。”
“林奂,希望这场雪能够一直下到战争结束。”
“我也这样想。”
——大雪,能洗去一切污秽啊。
金宫内,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依然千年如一日的温暖如春。两个穿着银白色铠甲的、骑士模样的年轻神祗一同将目光望向窗外,站成了一幅亘古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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