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下,微扬起的风里,茶寮的一张方桌上,两人对面而坐,收敛起了张扬不凡,容身于来往行坐的众人间,借着茶水廖解旅途风尘。
一时都安静的两人看来却是不同的样子,一个明朗悠然,像极了他的名字一般,如流风漫散,另一人则是带着周身的沉寂感觉,让人想要亲近却是不敢,只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人共坐一起,意外地融合进了彼此周身的气息之间,自在却也安然。
斟满了杯中的茶水,原流风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人,一时便是随口说出了心中所想,“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像有些奇怪?”
“奇怪?”顺着问话平淡重复了一句,放下了手上的茶杯,目光往茶寮中扫了一眼,“我以前从未到过这里,也看不出什么究竟,只是这里倒相比别处更繁华些,所有人都爱嘀嘀咕咕的,三两个人凑在一起,却又神神秘秘的。”
环视过周围的视线里,几张桌子上仍旧是压低了声音的俯首交谈,不知是在闲话着如何的秘密。
看了这一切的人倒是依旧平淡也没什么好奇的样子,对于这一切也好像根本就毫不在意,只是对上了的却是另一人的好奇,“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虽从来茶余饭后闲话攀谈乃是民之长性,可今天一进到这镇上见了这许多的人,我却总觉得他们口中各自议论着的是关于同一件事情。”
“所以呢?”
三个字回应了这样的一番揣测,而原流风面对着从来如此的一人更不带丝毫疑问的回答,却是卖了个关子,然后直接将能够解答疑惑的人给叫了过来,“所以……伙计,再来一壶茶。”
“好嘞,这位爷您稍等。”
眼带笑意仰头饮进了杯中茶水,等着伙计又提了一壶茶过来,然后将他面前空了的茶杯再蓄满。
“来,这是茶钱,我先付了,剩下的小哥就自己收着吧。”伸手拿出一锭银子来放在了桌上,眼看着伙计高高兴兴顺手掂了掂,然后就收进了怀里。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这位爷啦。”
“不必谢了,不过我们是刚来到这里的,一切也还不太熟悉,听说这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了这话,那伙计悄声朝四周扫了一眼,然后便拉过凳子坐了下来,也示意桌上的两人靠近些,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二位爷可能还不知道,前几日这里庄府上的少爷和夫人都死了,死得不明不白的。”
这伙计一开口便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他本还觉着这夸张的模样挺逗趣的,但是在听完了这句话以后,却真觉得有趣不起来了,“庄府?是庄晓庄主的府上?”
“就是那个庄府,那个多年名声在外的庄家。”
一句话也听得人心中恍惚疑惑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对上了面前依旧沉默喝着茶的人,却是未见那始终如一的面容上有过一丝波澜,便也只能是无奈地转过了视线,又继续向着那伙计说话,“只是据我所知,那位庄家的少庄主也是年纪轻轻,又未听说有过什么大的疾病,怎么就会走得这么突然?”
“谁说不是呢,我也就是听说的。说他们两人是在一天深夜里暴毙的,本该好好睡着觉的时候,夫妻俩就都死了,你说邪不邪门?所以啊,这一时之间各种的传闻也就都出来了,但这庄家怎么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谁也得罪不起啊,再加上老庄主平常待人也不错,也就没有谁敢明目张胆地议论这些了。你们既然是外地来的,就更别去管这样的事情了,免得招惹上是非。”
说了这许多话的人终于向后收了收一直前倾着的身子,又将毛巾搭在了肩上,面上也恢复了原本的神情。
“多谢伙计提醒。”
“没事儿,你们二位就慢用吧,我也得招呼旁人去了。”
杯中茶香已然散尽,他不禁于心中想着些什么,也没有了再喝下去的意思,身边那安静着品了半日茶的人,这时倒终于肯出声了,“你和这个庄家可有什么关系吗?”
“算不上有什么关系,我也不过是和庄晓庄主有过一面之缘,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想起了几年前来此地时曾见过的那人,却是没想到如今再听见了这个名字,已是庄家遭逢变故之时。转念间收起了思绪,倒因为这莫明的一问而觉得有些奇怪,只是这看来一本正经之人说的话,却着实符合了他的本来性情,也能让人一怔。
“我只是在想,若是你曾经和他们有过什么过节,现在倒是可以放松一下,如果不幸是有什么交情的话,那你就干脆还是想着方才那伙计的话,什么也都别惦记了。”
原流风听了这话终是禁不住一笑出声,脑中原本还残存着的思绪竟是一扫而空,也就顺着这人的话感慨了起来,“你可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神毒君子啊,只一句话就能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要想我这好奇心真能如你这般洒脱了,怕是也不太容易。”
“容不容易我倒是不知,但这君子一名可是由你而起的,怕是也只有你才会这样叫,人人皆知毒君,不担那君子一名。”
一字之差,听来也不必有多少分别,而冠之以毒,却是早已闻名江湖令人闻风丧胆,一个能给人带来更多恐惧的人,又有多少人能将其视之为君子。但与他而言,相伴同行的左然却并不只如毒君之名,虽然这个看来永远平淡的一人对此也从来不以为意。
“左兄这话是信不过我的眼光了?我怎么说还是对你有些了解吧,我知道的你旁人可未必知晓。”
“我所知道的也就是毒了,你还能知道我什么?”平淡之中多了些玩笑意味,听进了原流风耳中,也便一笑了之了。
同行于陌生之地的两人不得外人相识,自然也只是个过客样子,但只怕是若此时还有谁知晓了他们二人的身份,也难以想象自己看到的,但二人却来去自如,也一向如此。
“行了毒君,我们也该动身了。”
沐浴着清风而行,青空朗日之下,内外飘扬而动的白练却于整个庄府之中分外的刺眼。已是将要起灵送葬的最后一日,前来吊唁的人仍未断绝,许多的感叹也不由而起,叹一个翩翩的青年公子竟得如此,而又一双人离开了这世上,悲哀世事无常。
灵堂之上又有两人走入了视线里,陌生的面孔像是从来未曾见过的,不过庄家家大业大,四方生意结识下来的人也不在少数,平常施恩的人也不少,自然有许多也都不是她认识的。只是眼前的这两人带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同,不像是经营生意的人,也不带太多混迹江湖的血腥气息,莫名让人觉得有些不凡。
庄晓身体不支正在内堂休息,也好应对接下来不久之后的送葬事宜,此时由她代替父亲守在大哥和大嫂的灵堂之上,以向前来吊唁的客人致谢答礼。
那两个人走上了桌案前各点燃了一炷香,躬身施礼后便将香束插入进了案上摆着的香炉里,然后又走到了她的面前,问候示意。
“请节哀顺变。”
“多谢两位公子,后院已备下了茶点,还请二位先稍做休息。”礼貌地回礼,她的视线却是还未停止打量这两个人,但是无论怎样仔细看过,也还是看不出别的什么来。
“多谢小姐。”
那个面上温润的人一并开口问候并答谢了,而那面容微冷之人却是始终未有言语沉默如昔,倒是会叫人不禁去想,这样看来不错的一人不会竟然是个哑巴吧?倒是方才这人靠近棺前案旁之时那略微显露出来的异样之色,却清楚地落进了她的眼睛里,倒也并未深想下去,便是交由府内下人引领这二人走了出去。
庄府大院内修建地清雅质朴,行于院落间交错的小径上,迎来的草木香气不绝,只是应着此时府内的丧葬之事,漠然多了些许萧索的生机。
被带领着来到了一处招待宾客的地方,两人一时落座,然后由着府上的人添上了茶水,摆上两盘精致的素色点心。不远处的桌上也还坐着三两个人,低声静坐着也偶尔交头说些什么,只是不为旁人可闻。
“这时候庄主本人不在堂上,你稍后还要前去拜访吗?”目光打量过府上四处,然后向着一旁的原流风开口询问了一句,原本似乎还好奇许多的人,这时看来倒是格外平静了。
“那倒不必了,本也不是什么过深的交情,何况此时老庄主丧子新痛,怕也没有心情应付那许多的人,更是听上千言万语也犹如不闻吧。”
“这倒也未必,得看你是要说些什么了。”
感觉到左然话藏深意,可却又不曾言明,似是讳莫如深,只眼底里透出的神情格外惹人猜疑,“左兄是见了什么不妥之处吧,似乎从刚才还在灵堂时起,就有些怪怪的了。”
“这怪的可不是我,而是其中一个棺材里面躺着的人,现在我们还不能亲眼见过,不过等到了晚上一切就应该会知晓了。”
听这话里有话,便也有些好奇那被左然发现的事情,只是想来时机未到,而此时又身处庄府之地,也就不再多言,便就闲看着陆续的几个客人被引领过来,然后于旁边的一桌上落座。
庄府上的一切事情仍在进行,平静中的压抑也不曾散去,庄非梦还定定地站在那里,或招呼前来吊唁的人,或是就看着桌案上摆着的灵位和那两尊棺椁发呆。正有一位宾客致礼后离开堂上,她却是一转眼看见了正从门外走进来的人,心中原本的平静倏地被打散了。
“非梦,你还好吗?我来晚了。”
来人并没有像旁人那般先上前去点香施礼,而是径直朝着她所站的地方走了过来,亲切地叫着她的名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却难迎合这人,只冷冷回了一句,“徐公子,请你先去吊唁吧。”
“哦,抱歉,我这就过去,我只是太担心你了。”转身走到了大堂中央,然后上前恭敬地行礼。
庄非梦在一旁冷眼看着,丝毫不能从他看来无可挑剔的行动上看出一丝的真心,即便只是想起他原本吊儿郎当油嘴滑舌的样子,就已是厌恶不已,而偏偏这人不会离开还要晃荡在眼前,“我爹他远行在外,还得要过几日才能赶回来。非梦,府上还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的吗?”
“多谢徐公子的好意,还专程前来拜访,只是我庄家的事情自会有人操持好的,就不劳烦你费心了。”
冷着脸拒绝了他热络的话,却是看着那人还是一副脸带笑意的模样,好像是听不懂别人说的,仍继续着本来的亲热,“你我之间哪里还需要这么客气,我们早晚不都会是一家人吗。”
“徐干天!如今庄府上下都在忙着我大哥和大嫂的后事,来者是客,你远道而来,我让下人准备好客房,你先下去休息吧。”
一时扬声叫住了他的名字,看那倏地惊愣的样子,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礼,不应该在这种场合这样说话,于是才又住了口,只是听他压低了的声音响起,“……那好,等你不忙了我再过来看你。”
眼前的人讪讪离开了,终于是消失在了视线里,可她心中却仍像是被什么给压着,沉重地透不过气来。十分不想去在意这样的一个人,但那徐干天三个字就和他的人一样,纠缠不清。
或许总有什么是难以从生命中抹去的,即便不愿,也即便不去想,但终还是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带着那让人莫名讨厌的感觉,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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