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婉回了长安阁,风烟楼众人也跟着回了长安阁,自她去过落花涧之后,江湖上多了许多关于她的传说,终于不再是从前的污言秽语,外人羡慕她的武功,羡慕若水为她复仇,羡慕她有个为了护她不惜踏平落花涧的义兄……
好似她天生拥有着这一切,好似这江湖中从未有过关于她勾引若水的谣言,好似她从未经风雨。
她依旧不喜四处走动,只是待在长安阁中。
若水也在长安阁中,只是他不知自己是应该开心还是难过,落花涧,当她一身白衣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那经历了岁月沉积了许久的爱与悲伤在一瞬间爆发了,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苍天厚待他,让他再能看她一眼。他伸手抱住了她,他只想抱住她,就像无数个夜晚,她出现在他梦中时,他只想紧紧抱住她。
可是,她却挣开了。
当年在南灵山崖上那锥心的痛楚再次袭来,提醒着他失去了她,早在从前。
她应当恨自己的。
那本来欣喜若狂的喜悦兑了满腹苦涩,酿成了他心中的五味杂陈。
他甚至不知如何自处。
今日落雨,若水终于站在了商婉的门前,他换上了曾经她最喜欢他穿的白衣,叩了叩门。
“你来了。”屋中传来她的声音,不再是从前他熟悉的声音,她真的变了很多,很多很多。
他推门而入,透过一层纱帘,她秀美的剪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着她出了神,在漫长岁月中他积攒下了许多许多话想说给她听的,此刻却只是化作了无言。
她微微侧过头去看他,看那张俊郎面容落上了些浮尘,看他曾经乌黑的发角多出了一缕白霜。
他穿白衣依旧好看,依旧不染纤尘。
隔着帘子,他看到她的睫毛闪动着,像是要等他先开口。
“对不起。”半晌,他吐出了这三个字。
“没关系。”她的声音没有波动,心也没有。
“婉儿,那日在落花涧我不是有意伤你,我只是不清楚状况……。”他的声音急促,慌乱地解释着。
“我知道,若水前辈。”
若水前辈……这四个冷的如同南灵山上的千年寒冰,扎进了他的心尖,从前她总是师父师父的喊个不停的,如今却再也听不到了,她的语气那样平静,没有一丝情绪。
在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希望她恨自己。
“婉儿,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恨我吧……。”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必须要保护另外一个人的,你不用自责。”
“不,从你喊我师父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要保护你一辈子的……婉儿,是我太愚钝,是我一直看不懂自己的心,其实我……。”
“前辈,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她打断了他的话,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听他说下去。
若水看着那道幕帘,觉得那道幕帘像极了他们之间彼此错过的时间。
“其实……我爱的人是你,一直都是。”
他还是吐出了这句话,这句他一直想要对她说的话。
“霜寒碎了,你知道吗?”半晌以后,她缓缓说出了这句话,语气中带着几分悲伤。
霜寒,他用了上千个日夜为她打磨的那把剑碎了,他在她的话中听出了她千疮百孔的心。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生去重铸它。”
他的目光坚定,他忽然觉得,原来他从未有过夙愿,只有她才是自己的夙愿。
他拿着那把碎掉的霜寒剑离开了长安阁。
天已向晚,白衣之上落满了凄艳的红霞。
他会寻她回来,他发誓。
三月后,卧龙谷出兵大败落花涧。
卧龙谷终于成了武林中的第一大门派,而古月空却将掌门之位交于了自己的师弟斩龙,然后打算离开卧龙谷。
他最后一次在自己的别苑转了一圈,当年阿澈种下的桂花树正开着花,芬芳满馥。
他摇了摇手中的铃铛,觉得心中释怀了,关于卧龙谷,关于南木,关于这个武林,关于他的夙愿。
唐飞离开卧龙谷的前一天,斩龙将自己调查到的当年南木被害的真相告诉了他。
当年南木的小师妹,也就是卧龙谷掌门的女儿从小身患重疾,心口不时绞痛,无人可医,常年卧病在床。可就在南木进四十九窟试炼之前,她的病情却忽然有了好转。有人说曾看到那个坐于神鹰之上女子与掌门密谈。
他曾以为自己练就了天下第一的武功,定可以为师父报仇,可是在这件往事之中,早已空无一人。他的仇也再无处可寻,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一切终归都会败给时间,无论是刻骨铭心的爱,还是刻骨铭心的恨。
云谷的索魂桥上,当他看到商婉扬起手中的泠毒鞭绞断索魂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对于过往,她比自己宽容。
生在这世上,每个都有自己坚心所爱的东西,于是才有了爱恨情仇,正因为有了这些爱恨情仇,江湖才能够被称作江湖。
他还是带领卧龙谷战胜了落花涧,为了南木与卧龙谷历代掌门的夙愿。
称霸武林,他终是做到了,也有些疲倦了。
他慢慢走出了卧龙谷,在他的身后,卧龙山高耸入云,别有一番宏伟,在他的身后,有着整个武林。
卧龙谷大殿,斩龙一人站于高台之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远,想起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师兄,你要去何处?”
“长安阁。”
“我一直很好奇长安阁究竟有哪里不同,在遭遇了屠门之难后可以一步步走至今日,成了那么多顶尖的高手的汇聚之地,如今,连你也要去那里。”
“因为一世长安是个可望不可即的梦,而她完成了这个梦。”古月空笑了起来,笑容爽朗,“卧龙谷就交付于你了,别来找我。”
“喝酒也不行?”
“那自然可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最繁华的时候选择了离开,没有留恋,只是仰着头向前走。
长安阁,夜。
水悠悠的房中泛出微弱的红色光芒。
夜色已深,她打开了窗子让外面微凉的风吹进来,留在刚才,她烧掉了一封信---那封放在戊龙给商婉盒子中的信。
那封信的内容让她不愿意再去回想,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长安阁中满地血污的那一天。
“答应我……,守护长安阁,……一辈子,一天也不能少。”
后山竹林之中,当戊龙一字一字努力说出守护长安阁的时候,没有人看出他心中的愧疚和无奈,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羡慕,羡慕商婉他们四人。
有时候,有些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所以称之为宿命。
戊龙永远无法忘记南灵山大战的那天,少年的他怔怔的看着满地被献血染红的雪,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他亲眼看着他得父亲与同门死在那场战争里,那个身穿金色铠甲的男子如同神明,挥动起手中的长剑,决定他们的生死。
他恨卧龙谷,恨得疯狂。
后来,他去了长安阁,他觉得很讽刺,在这个纷争不断的江湖之中,“长安”二字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我们常说命运残忍,是因为它总会给人一些念想,然后打碎它。
在长安阁中,他遇上了吴虎。他的大师兄,他拿着一把折扇,头顶金玉发冠,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是卧龙谷弟子,而他却依旧被他吸引。
长安阁的生活真的很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曾经对卧龙谷的仇恨,变得温柔。
可很多年后,当落花涧得到了足够和卧龙谷抗衡的实力,他接到了花平的指令,他要他毁掉这个有名无实的契约。
少年时候种下的恨,让他陷入了深深地纠结之中,就在那个时候,吴虎忽然中了毒,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长安阁中还有别的花平的人,他想要毁掉长安阁。
吴虎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提出了要收一些弟子,那是他们曾经说好的事情,要一起教他们武功,要看着长安阁慢慢的壮大,要一起走很远很远的路。
那解药需要用到南灵山的寒龙草,而他的两个师弟却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商婉他们来到了长安阁,他格外喜欢看他们在一起打闹的模样,觉得温暖。
他告诉了他们吴虎中毒的事情,让他们去寻寒龙草,他对着一切抱有幻想,觉得一切可以不同的,可是那一天,一切的希望都没有了,他不过在林中练了几个时辰剑,吴虎忽然毒发了,他发疯一般拿起长剑,杀了很多很多人,将长安阁变作了人间炼狱,戊龙的剑吴虎的剑相撞了,那一瞬间,他的心剧烈的痛着。曾经很多很多次,他们一起练剑,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日,他们会用这样的方式相见,四目相识,吴虎得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目光空洞,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里没有了曾经的温柔,他拿着长剑的手颤动着,却始终没有刺向戊龙。
而他的剑却刺穿了他的胸口。
温热的血洒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瞳孔里,整个世界都成了血红色。
他抱着他,一步步走向后山竹屋,写下了真相,然后将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身体。他知道他们会回来,会看到这一切,他不愿他们一生都活在仇恨里,同自己一样。
他们确实回来了,带着寒龙草。
在疼痛中醒来之后,他忽然改变了主意,花平想要毁掉长安阁,他偏偏不要。
“师叔,其实你是爱长安阁的吧……嗯?”水悠悠吐出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将一张空白的信筏放进了盒子里,“你一定不知道,比起你,我们更爱这里。”
商婉永远都不会知道在那张空白的信筏之后隐藏的真相。
江湖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却不再是最初的五分格局,不变的唯有中间的那座长安阁。
故事的结尾,岁月变作了静好的模样。当年在长安阁中那群一无所有的孩子们终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世长安。
嘿,亲爱的。愿你鲜衣怒马看遍人世纷扰,归来仍是少年,仍信一世长安。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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