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前脚刚进屋,后脚就有一人踏进了荀院。
相非穿着一身暗紫色锦袍,头发束在头顶,戴了一顶玉冠。他的肤色白净,在阳光底下显得温润如玉,五官分明,是个俊朗的公子。
他一身闲散样,走到檐廊下,对周旷珩说:“外面是怎么了,我看见黑虎跟两个丫鬟闹得不可开交,那是云家小姐的丫鬟吧?”
周旷珩没有回答,他瞟了一眼房里,透过窗格可以看见云月的身影在闪动。
相非转过头来,又说:“我总觉得你这王府跟以前不一样了,从绝城回来就变了。”
“怎么个变法?”周旷珩穿起外袍,将枪放在门边,进了屋。
“说不上来,就是……”相非觉得挺好的,却也说出怎么个好法,见王爷进了屋,他跟了进去。
周旷珩看了书房一眼。相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茶案后面的云月。
两人沉默了片刻,相非才说:“你就这样让她呆在书房里?”
“谅她翻不出大浪来。”周旷珩撂下这一句,进了书房。
云月煮茶煮得极其细致,洗茶、冲泡、封壶做得一丝不苟。她的皓腕在玉色茶具间游离,将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慢条斯理。她跪坐在那里,她身后的门开着,后面是一片竹林摇曳。她身着水绿色衣裙,窄小的袖口绣了浅绿锦绣云纹,她身上映着温阳,给人一种时光静止的错觉。
周旷珩和相非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一丝惊异。他们走过云月面前,她都没有丝毫停顿,似乎于她而言,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周旷珩坐到书案后,接过相非递过来的卷轴,打开来看。他看了许久,直到相非觉得他看得实在太久了。
“爹,煮好……”
云月的声音打破了房里长久的沉寂。周旷珩立时抬头去看她,云月接触到他的眼神,才惊觉此时身是客。她眼中的黯然一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一贯的笑意。
“王爷,煮好了,今天我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茶。”云月信誓旦旦道。
“拿过来吧。”周旷珩放下卷轴,淡淡吩咐道。
云月愣了片刻,脸上笑容僵住了,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她以前为她爹煮茶,云堂从来不让她拿到他的案前,他都是走到茶案前,父女俩东拉西扯,直到品完一壶茶才完。她突然就想家了。
“茶呢,要慢慢品,上书案的那叫水。”说完云月捏起茶杯啜了一口,眯起眼品味起来。
相非看向周旷珩,他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不悦,相非笑道:“你也看累了,歇一会儿吧。”
周旷珩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云月看着这一幕,在相非和周旷珩之间瞅了瞅,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
周旷珩走到茶案边,满不在乎地拿起茶杯,拿到鼻下嗅了一下,眉头动了动,然后啜了一口,眼神亮了起来。离了京城以后,他还真没再喝过这么好喝的茶。同样的茶叶,黑虎煮的真叫药汤。
“看来你还不是一无是处。”周旷珩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口吻。
相非以为云月会不高兴,没想到她笑得一脸得意:“那是,他们说我什么都不会,那是因为我不煮茶给他们喝。现在你们有福了。”说完她为相非倒了一杯茶。
相非试探性地端起茶杯,茶香四溢,喝了一口,满口留香,回味无穷。他再看一眼云月,发现她正期待着他的反应,他笑道:“这么说你除了煮茶真的什么都不会?”
“我还会读书下棋,骑马射箭。”说着云月做出一个射箭的姿势,向着外面阳光射了一箭,“咻,箭无虚发。”
“还真是虎父无犬女,云将军年轻时也是精于骑射。”相非接话道。
“那是,我爹别的不行,也就行军打仗还过得去。”云月转身正对相非,起了谈性,“那你会什么?看你一脸文弱相,该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吧?”
“略懂而已,我也会骑马射箭。”云堂年轻时被称作大岳第一将,被云月说成“还过得去”,相非笑笑,对她更和蔼了。
“那我们改日切磋切磋?”云月越说越有兴致,“不过我不会武功,就比箭术吧,骑术也可以,在我们云牧岭,骑术还没人胜过我呢。”
“好……”相非这会儿终于注意到周旷珩有些不正常的脸色了,他赶紧改口,“好骑术,云家子孙个个文武双全,没想到王妃竟然还是第一人。”
“不对,呃……我二哥好像赢过我,姜良也比我厉害。其实我就是没有武艺,行军布阵那可是无人能敌,真的。”云月看见相非露出的笑容似乎有点怀疑,她还特意强调了一下,“我还看得清朝局大势,就是……可能比堂长兄差点。”她加重了可能两个字。
相非神秘一笑道:“那依你之见,如今朝局大势如何啊?”
周旷珩瞥了一眼云月,饮了口茶,再看了一眼相非,没有什么表示。
云月清了清嗓子,开始大侃特侃。她说清楚了云家和高氏之争,高氏和皇族之争,最后终于说到了南邑和朝廷的关系。
“高氏之胆大包天,竟然把爪子伸到三位将军王府上来了。”云月说。
“你说说他们怎么伸爪子了?”相非笑道,适当地露出些好奇。
“把我嫁过来了啊。”云月手里转着茶杯,看着相非笑得一脸无邪。
相非却是心内一震,他没想到她竟然看到了这一层,他转头看向周旷珩,却见他一脸淡定品茶。看来他们早就谈过了。
相非摸摸鼻头,状似尴尬地笑道:“没想到王妃竟是个明白人。那王妃拒婚可是为了避嫌?”
这下换云月变了脸色。她看了一眼面前两人,一个是光明正大捅刀子,一个是带着笑脸撒毒针。
“是啊,反正我们云家绝对不可能造反。”云月撇嘴,仿佛说出“造反”二字纯属无心,“我总得防着被人带进坑里吧。”
云月说完,相非和周旷珩同时变了脸色。她却还是一脸无所觉的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周旷珩拉长了脸,看着云月。相非眼眸深了些,他捏起茶杯凑到嘴边,埋头久久不饮。
见两人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云月正了神色。
“王爷,先前我就同你说过,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别的我都可以不知道,唯独这个,我希望你如实相告。”云月直视周旷珩,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云月。”周旷珩直呼她的全名,迎着她的目光说,“无论本王反与不反,均与你无关,本王答应保你无虞,你会煮茶就够了,那些没用的东西别再想。”
相非和云月看着周旷珩,不约而同一愣。
相非有些惊讶,这是完全的保护姿态啊,不过对方好像并不领情。
云月觉得莫名其妙,他还是没有明确回答。
“听清楚了?”见云月不回答,周旷珩问了一句。
“啊?”她显然没有听进去。
“王爷让你别再胡思乱想,死心塌地跟着他就行了。”相非抢话道,惹得周旷珩横了他一眼。相非摸摸鼻头,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哦。”云月应道,看向周旷珩,他埋头喝茶,倒是没反驳。
三人握着茶杯,似乎品茶入迷,沉默了许久。直到黑虎从外面回来了,云月才站起来告辞。
云月走后,相非笑开了脸:“云家送来的这个五小姐真有意思。”
周旷珩手里摩挲着茶杯,没有回答。
“怎么?”见他沉默不语,相非问。
“云堂半生征战沙场,居功至伟。本王见过他,他绝不仅只会打仗。他仅有的三个儿女,两个送来了南邑,不正常。”周旷珩看着茶杯,里面的茶汤清澈,透着清香。
相非思虑片刻后说:“当今圣上对云家……或许他想让王爷保住他们二人。”
周旷珩不答,他放下茶杯道:“你派人留意云起的动作,有任何异动及时来报。”
“那云月呢?”相非挑眉道,“十几岁的小姑娘,你就这么把她晾在宣兰院?”
周旷珩斜眼看着他说:“这桶浑水,未澄清之前,本王不想搅和进去。”
相非做作同情地叹了口气道:“那小姑娘未免太可怜了,眼看着夫君就在身边,还得守空房,唉……”
周旷珩闻言微微皱了眉。
“本王不留你了。”他脸上的不悦很明显。
王爷下逐客令,相非觉得莫名其妙,看见他沉下来的脸,他想了想付之一笑。
“那我就走了,丽香馆的姑娘们还在等我呢哈哈。”相非说完站起来理了理衣袍。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走了出去。
周旷珩续了茶,就着夕阳的余晖慢慢品着。
云月终于赢了钱,她令云袖去买些吃食分给下人。想了想又让她去宝味轩买些京城特色点心送给南邑王:“好歹也是借了他的光。你们也好久没尝到京城的味道了,买两斤柿蓉酥回来打牙祭。”
“小姐,一盒什锦加两斤柿蓉酥……你赢的钱可不够了哦。”云袖掰着指头算道。
云月扭头看了一眼垂涎欲滴的云音,咬了咬牙道:“那就一斤柿蓉酥。”
天色将暗时,云月让云袖把点心送到了荀院,等她回来了才打开柿蓉酥。四个丫鬟加云月,五个人一块接一块,很快吃完了那一斤点心。
入夜后,天上下起蒙蒙细雨,天气愈见寒冷,一院子姑娘很早便睡了。
而今晚荀院里却是手忙脚乱,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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