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贞观四年,二月,东突厥碛口镇东八十里的黑龙庙村,大雪。
黑龙庙村临近黄河,碛口镇被誉为“九曲黄河第一镇”,本来水流湍急的黄河一下子被天气冰封起来,村民们每年这个时候可以不需要摆渡,两根用木头削成的杵子,撑着便可以在冰上行走。
这天大雪纷飞,河边沿岸是村里一起打的一排排高高的草垛,厚厚的积雪将这些草垛盖着,在空旷的河岸仿佛一排白色的城墙。
虽然刚过年,冰上已经没人行走。宇文名臣在一个草垛里,扒开外面的干草望了望黄河远方。大雪遮住了视线,他再把头往外探时,不由吃了一口疾风,呛得连着咳嗽,暗暗骂道:“好个狂雪天,冻死我们不打紧,冻死那些唐军就好了!”
宇文名臣见外面没了异动,赶紧缩回草垛内,将方才打开的口子用草重新埋好。这草垛内却不全是草,却是用木桩子隔成的小屋子,中间木炭烤着火,上面架着野菜汤,围着火炭堆坐着四个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他们面黄肌瘦,都仅有一件粗布麻衣裹着。
四个少年被刚才草垛打开的口子进了一阵阵寒风,不由面部皱紧,其中一小子破口大骂:“碎碎个丝的,大哥非要这天气让俺们来盯梢!这唐军不也要过年的嘛?”
宇文名臣早已被冻得厉害,他进来便猛饮了两口野菜汤,缓过来说道:“你好好着,大哥说这次带兵的唐军主帅,用兵厉害得很,经常出其不意,他琢磨着唐军极有可能在我们最没有防范的时候动手!”
“可是就俺们一个村,能挡得住唐军吗?大哥吩咐我们出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他。唐军有二十多万呢!我们好像只有三百多人?是三百多人吗?”最小的男孩子窦祛疫想不起村里的人数,抬着脑袋反问宇文名臣。
宇文名臣听了,不由往地上一摊,“俺也不晓得大哥的心思,我们哪里打得过唐军。”
“这种感觉就像是送死啊!名臣哥,俺们才十岁,你说唐军会杀害孩子吗?”另一个小子阿毛非常紧张。
“你们怎么突然这么多问题?大哥交代的时候你们不问,现在都问俺,俺怎么晓得?都打酣去!”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埋下头看着炭火。宇文名臣累得深情恍惚,忽然一支箭矢穿了进来,直接打翻了煮着野菜的锅子,热水浇到了窦去疫的脸上,瞬间烧红了孩子的脸和脖子。窦去疫疼得刚要喊出来,旁边的阿树一把捂住窦去疫的嘴,宇文名臣被瞬时惊醒,他示意大家保持镇静,看着炭火烧起来的一缕缕青烟,心里意识到被人发现了。
宇文名臣埋下身子用耳朵贴着大地,仔细听着动静,又慢慢抬起头,用手轻轻扒开草垛,定睛一看,大雪下一条蠕动的长龙正悄悄从对岸悄悄行进过去,距离草垛最近的是一排约五十名的弓弩手,齐刷刷得射向周围的草垛。
阿树见回过身来的名臣慢慢蹲下,瞪大着眼睛问:“真来了?”
宇文名臣点了点头,他看着三个小伙伴,示意他们都趴下,用手语比划着。
窦去疫示意他没有大碍,宇文名臣说道:“唐军已经在过河了,阿树你现在从后面跑出去,把堤坝上的那棵浇满油的老杨树给点了!阿毛和去疫,现在唐军离我们非常近,阿树这样跑出去肯定会被发现,待会儿我和阿毛分别向西和东跑引来唐军的注意,然后阿树你再从北面跑出去!”
窦去疫忽然控制不住泪水,“你和阿毛哥这样出去不是肯定会死吗?他们都有骏马和长弓!”
宇文名臣笑着说道:“你傻啊,唐军是不杀孩子的!”
“那我做什么呢?”窦去疫又问道。
宇文名臣挪过来靠近窦去疫,摸着他的脑袋轻声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是没有看到你阿树哥把老杨树点着了,你就把这些草垛都给点着了,烧得越多越好,一定要让大哥看到我们的烽烟!”
窦去疫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宇文名臣看着阿毛,阿毛也看着他,宇文名臣问道:“事不宜迟,阿毛你准备好了吗?”
“嗯!名臣哥,俺往东,你往西,俺腿脚快,能拖他们时辰多一些!”
“不行,我往东,你往西,这次行动是我负责,烽烟点晚了我也没脸回去见大哥!”名臣没有给阿树机会,走到东边,扒开草垛看到了依旧行军的唐军,又看到前方正在排除伏兵可能性的弓弩手队,深吸一口气,便冲出草垛往东奔跑。
唐军的弓弩手大吃一惊,纷纷喊道:“有伏兵!有伏兵!”
“在哪儿?在哪儿?”其他的弓弩手没回过神来。
“是个孩子,往大队方向跑了!”
“什么?孩子?”
“对的,是孩子,怎么办?”
“拦住他拦住他!”
“其他人立刻换长枪检查草垛群,加派弓弩手!”
“又一个孩子跑出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
“往西边跑了!”
“看来动了贼兵的小窝儿了!清理草垛和树林,发现疑兵全部射杀!”
外面的弓弩兵队一片混乱,开始东西方向追击宇文名臣和阿毛,此刻在草垛的阿树和窦去疫屏气凝神,阿树知道时间不多了,一鼓作气往北冲,径直奔向堤坝上的老杨树。
阿树揣着火种一路狂奔,只能得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草垛里又出来一个!”
“快追!”
唐军的一支一百人的骑兵队加入了追击,为首的一个少年将军,白袍银甲,一杆梨花头枪,一马当先,他看到了只有阿树是有目标性得奔跑,一人一马一枪,快速追过来。
阿树听到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心里慌了神,回头一看,那杆梨花头枪正好刺了下来,正中胸口。阿树瞬间一剧痛,眼睛看着老杨树的方向,慢慢死去。
那少年将看了阿树,疑惑不已。他奋力用枪将阿树的尸体挑起,对着跟过来的骑兵问道:“怎么突厥的士兵都这么小的吗?”
众骑兵低头不语。
那少年将军回头看向两边,往西的阿毛早已被乱箭射中,倒在被鲜血浸透了的雪里。宇文名臣被射中肩膀,被赶过来的骑兵用枪头叉住,动弹不得,奄奄一息。
雪越来越小,少年将军慢慢骑过去,看着宇文名臣,又问道:“怎么还是孩子?”
副官上来说道:“候将军,我们是不是误杀了突厥百姓?”
“误杀?那为何见了官军就跑?”
“兴许是害怕了。”副官答道,“再说李元帅早下了军令,此次征伐突厥,只为了讨伐颉利可汗,不可枉杀百姓……”
那少年将军不答副官的话,上来问宇文名臣道:“还活着吗?”
宇文名臣已经没了力气,躺在雪地里大口喘气。少年将军暗自思忖,又问副官:“那草垛里可有伏兵?”
副官刚准备答话,草垛里忽然火光冲天,窦去疫拿着火把疯了一样把临近的草垛也点上了,顿时火势借着风势,越来越旺。
“这帮突厥小孩儿真的疯了!”少年将军气道。
副官命人将窦去疫围住,包围圈越来越小,窦去疫惊慌失措,他挥舞着几近熄灭的火把,哭着喊着:“唐军不杀小孩儿!唐军不杀小孩儿……”
少年将军命人将包围圈打开,上来问道:“我们大唐军队是不杀老弱妇孺的。只要你告诉我,你烧这些草垛是干嘛的,本将就放了你和你那个伙伴儿!”
窦去疫看着奄奄一息的宇文名臣,惊慌失措,他哭着摇着头,“不知道,俺不知道!是哥哥们让我这么干的!”
少年将军见窦去疫不老实,气得回来一枪刺着宇文名臣的发髻,将他在雪地里拖行,一直拖到窦去疫面前,将宇文名臣甩到窦去疫面前,窦去疫吓得不敢动,一边看着宇文名臣,一边哭。
少年将军用枪指着宇文名臣,厉声问道:“小孩子,你快说,不然你一天之内失去三个玩伴儿!”
宇文名臣躺在雪地里,咬牙切齿,疯狂挣扎,窦去疫几乎哭晕过去了。
少年将军见问不出个好歹,怒火中烧,举起梨花头枪,就要一枪刺死宇文名臣。
“代序!住手!”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命令。这声音沧桑浑厚,迎面来了一众铁骑,簇拥着一名中年儒雅大将。
大将军靠近了少年将军,看了看雪地上两个孩子,又看着草垛上炊起的浓烟,面如铁色。
“这就是他们突厥人的烽火台啊!”
大将军突然狂笑不止,“这李大元帅让我老侯今天偷袭碛口镇,想不到这里还有个懂兵法的番子。”
少年将军问道:“父亲,这么说敌军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大将军冷冷答道:“岂止是知道,简直就是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父子往里钻呢!”
雪已停,唐军就地驻军不再前进,只是寒风依旧刺骨。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