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菲格镇..劳罗克夫刚刚离开“牢笼”的第二天。在这栋黑色建筑深处的某间寝室里,一个男人蜷缩在床上对着墙壁窃窃私语。他的左手向前做抓握状。仿佛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较量,原本白色的医师服上满是汗渍,后背的位置诡异的弓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嘘..可是恶熊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他会发现的..”拉法叶自言自语道,用肮脏的右手挠了挠下巴,在他右手上,一个古朴的戒指反射着光芒。
“好,好,嘘。”他仿佛安慰无法入睡的婴儿一般笑道,“我这就去把他放出来。别着急。”他跳起身来打开房门,跌跌撞撞的向走廊那一抹深色中走去,依稀可以听到远方传来的轻笑声...
今天对于陈安·海森姆来说,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早些时候,新罗城派来了大批士兵,无视他的抗议驻扎在菲格镇周边。镇里开始流传不好的舆论,目前最受人欢迎的说法是镇里被发现了新型瘟疫,他们正在被隔离,还有一些更加阴暗的人说,新罗城这是终于要对菲格下手了,他们即将挑起新一次“三月战争”。
陈安对着两次说法嗤之以鼻,事实上,身为一名“海森姆”,他得知消息的情报非常广泛,而他也确实接近了事实的真相。这并没有使他感到任何的安慰,商人对于危机的嗅觉不弱于久经沙场的勇士,劳罗克夫能感受到的不妙,他自然也能感受到。所以他开始竭尽全力的活动起自己的关系网,任何一位海森姆都有着惊人的能量,而当他们团结起来将无法阻挡。这是这片大陆上公认的真理。
海森姆工业,这是全人类最富有的公司之一。他们由新时代初的蒸汽科技起家,并且一直处于产业龙头地位。他们成立于那最血腥的二十年(详情见序),由17位难民组成,他们抛弃了姓氏,统称自己为海森姆。就如同旧时代的黑帮家族一般,他们视其他海森姆为血亲,互相关照,再加上惊人的头脑,团结精神和靠山才终于得到了今天的地位。陈安·海森姆自然不是当初那17位难民之一,(事实上当初那17位难民仅有一位活到现在)他的董事身份继承于他逝世的父亲陈元服·海森姆。那是一位农民出身,但狡猾无比的老头。他独有的“小聪明”对海森姆工业帮助巨大,同样也为自己和自己的子孙赢得了菲格镇镇长的地位。就算是在有钱到无法计算的海森姆们之中,菲格镇镇长都是个绝对抢手的香饽饽。而海森姆工业虽然生意遍布大陆,不过他最大的保护伞,同时也是客户,就是新罗戈尔。新罗城是海森姆工业能在战争结束后的建设初期,不被其他势力吞并的保证。虽然时至今日海森姆早已有了自保的能力,却仍然对这位老朋友保持着属于商人的,耐人寻味的忠诚。
但当他召集久违的各位海森姆们,准备向他们求助时,却发现其他所有董事们都对他的求援视而不见。海森姆初期成立就是依靠无比的团结和相互信任,而唯一有可能让其他董事对他视而不见的原因就是,援助他的代价可能会威胁到整个海森姆工业..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其他海森姆跟他开的,世界上最恶劣的玩笑。过一会儿劳罗克夫就会带着滑稽的小丑面具,从门后跳出来,带着其他几位董事欣赏他惊恐的表情。
可对他愿望的唯一回应,就是窗外新罗城士兵冷冰的枪管和眼神。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自言自语,下定决心一般的摇了摇胖乎乎的脑袋,抓起风衣就要冲出门去,他害怕任何迟疑都会击溃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一截白玉挡在了他面前“亲爱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白玉主人娇声问道,那温柔的双眼仿佛能融化一切冰冷和隔阂。
“我知道的,相信我。”他爱怜的看了看那份温柔,用手轻轻的从她脸颊划过。接着深吸一口气,高昂着头大踏步走出房门。
“我要见劳罗克夫先生,我想我想通了,他赢了,菲格镇暂时由他接手。”他对门外一脸戏谑的检察官助理说道。
“但是我要知道真相,这个要求对于一位海森姆来说并不过分。”检察官助理微笑的脸慢慢僵硬了下来,他能感觉到一滴冷汗从他满是肥肉的下巴边缘滴落。
“我需要询问检察官,海森姆先生。”检察官助理的话语生硬的仿佛从枪膛中咆哮而出的子弹,“稍等。”他转身去用电讯联系劳罗克夫。
陈安终于呼出了一口长气,他的小腿肚因为颤抖而痉挛着。如果那个检察官助理再瞪他一秒,他就要撤回自己的请求了。虽然他赚钱是一把好手,不过毕竟不像他父亲那样经历过那最痛苦的年代。对于军人来说,他只是个聪明,会做生意的肥猪而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他等到了劳罗克夫的回应。检察官助理一脸微妙得看着自己面前那不断擦汗的胖子说道:
“陈安先生,我想今天是您的幸运日。检察官先生允许您亲自去了解真相。”
“那,那真是太好了。”陈安莫名的感到了不安,不过男人特有的好奇心战胜了直觉。
他随着检察官助理的引导,坐上一辆军车扬长而去,掀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车里的气氛异常诡异,助理没有开口,陈安也不便主动询问。如果这时有人从天空中俯瞰,就能看到那双束车灯正缓缓进入最新划分的军事禁区之中,在他的远方是那栋黑色的,却毫无光亮的寂静牢笼。
而随着他们的越来越深入,检察官助理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不对劲。”深沉的男低音声在陈安耳边响起。
“您说什么?”他纳闷的望着助理。对方正苦着脸朝窗外望去,似乎是在确定位置和方向。
“这里本来应该有一道关卡拦住过往车辆的,阿瓦,联系这道关卡的负责人。”男低音向他解释道,坐在前面副驾驶的年轻小伙子应了一声,开始拨打电讯。
周围的黑暗缓缓向车子围去,陈安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抑,就仿佛看不见的生物在不断吞噬着周围的光亮。整座森林里只有叫做阿瓦的小伙子拨打电讯的忙音声。
他将注意力放到车窗外飞速闪过的树影,不知为何,车里没人有想要停车原地等待消息的意思。
“安德里安。”年轻又焦躁的声音叫嚷着,“我联系不上他们,信号似乎中断了.这不可能。”阿瓦有些惊慌,他长着一张引人注目的俊脸,栗红色的卷发和新罗城墨绿色的军服混杂成一团。
这时陈安才知道,原来检察官助理的叫做安德里安,也不知是姓还是名,名的话叫起来也太拗口了,“安德里安,安特利安。”他喃喃道。就在全车人都渐渐紧张时,他却还有心思开检察官的玩笑。
压抑的黑暗仍然不死心的在车边盘旋着,他们就这样无声的经过了第二道,第三道关卡。就如同第一道关卡一样,没有任何声音应答,每一次安德里安都会让阿瓦拨打电讯来确认守卫的情况。但三道关卡无一例外,全部沉默着。他能很明显看到前座阿瓦的不安。他得意的想到,难道新罗城的士兵都是这种素质吗,遇到点突发情况就吓的要尿裤子,果然在和平年代,就连新罗城的武器都生了锈。作为海森姆的一员,他虽不愿新罗戈尔明天便腐烂至尽,但看看笑话还是可以的。
安德里安咽了咽口水,从随身的武器带上掏出一把亮银漆的手枪,一把拍到陈安满是肥肉的大腿上。
“拿好了,保险在右侧边,里面有子弹。瞄准头部。”男低音这时尖细的仿佛菲格镇夜间小渠中的野猫。
陈安捧着手枪仿佛收到了惊吓的鸵鸟,“这是干什么?为什么需要用到枪,是土匪吗?还是叛军?”他厚实的下巴肉不断跳跃着,他还算年轻,像所有有钱的贵族一样,他还不想死,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去付出生命,他根本想不出来,在离菲格镇和新罗城这么近的地方,能有什么危险的。
安德里安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的望着他。陈安曾经见过这种眼神,在北方狩猎时,他和几个年轻的贵族围住了一只被赶出狮群的老狮子,老狮子低头安静的看着他们,没有咆哮,却冷酷的让陈安的胃都在颤抖。难道,新罗城真的要对菲格下手了..他给我枪是想要男人般的决斗?嘿,我可不会和一个愚蠢的乡巴佬以命相搏。他往后缩了缩,开始悄悄观察怎么样才能逃离这辆军车。
“吱。”车子终于在片空地中停下,远处树林中依稀可见一栋墨色的建筑,几人悄悄下车,背靠着车门围城了一个圆形。他们一行共五人,陈安·海森姆,安德里安,那个叫阿瓦的年轻士兵,还有一位司机和另一位士兵。月光渐渐出现在这片空地中,悲哀又略带怜悯的看着这五只倒霉的蝼蚁。
“陈安先生,我们现在遇到了一点突发状况。待会我叫你开枪,你就像我刚才教你的那样开枪就好。”检察官助理看着陈安说道。
“突发状况?”陈安松了一口气,起码现在他的命是暂时保住了。
“是的,我们遭到了袭击。”男低音将他刚刚松的那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他的小腿肚又开始习惯性的抽搐。
“我们为什么不掉头回去呢,安特利安,我们可以求援!”陈安仍然在做最后的努力。袭击?天啊,我这辈子唯一杀死过的生命就是狩猎时的那几只野兔吧。他开始怀念劳罗克夫了,起码恶熊的凶名比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检察官助理让人更有安全感。
“你不明白,你要看的真相,就在那栋房子里面。和它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研究人员。他是整个新罗,不,是属于整个人类的财富。我们每多耽搁一秒他就越危险,袭击的目标也很可能是他。”检察官助理略带歉意的看着他,斩钉截铁道。
“很抱歉把你牵扯到这该死的事情中,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只希望你要的真相还安安分分的待在牢房里。还有,我的名字是安德里安。”
陈安吸了吸鼻子,用力试图抬起那亮银漆的杀人凶器。“安安分分的待在牢房?他是活的什么东西吗。”他将头转过去,悄悄问站在他左边的另一位士兵。他浑然不曾发觉,士兵身后的黑暗处,有什么东西在悄悄靠近着。这名士兵看起来没有阿瓦英俊,但依然有股蓬勃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他冲着陈安笑了笑,笑的很腼腆,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太善于社交的尴尬。这让陈安想起来年幼时因为过度肥胖而内向的自己。
就在他刚要回答陈安时,下一秒,那张腼腆笑脸开始突兀的向外隆起,变成了诡异的大笑。正当陈安还在纳闷发生了什么时,士兵的脑袋从内向外爆开,一只沾满肉浆和罪恶的手掌从白色的液体中穿出,目标直指陈安的脖颈。
在这关键的刹那,安德里安猛的将他向后一拉,躲过了那夺取生命的一爪。陈安跌倒在泥土里,缓过神来的他大声嚎叫着向车底爬去,昂贵的大衣上满是泥泞和鲜血。
“混蛋。”安德里安怒骂道,不知是在骂那肥猪的胆小,还是惊怒于麾下的逝去。他掏出匕首狠狠的向腼腆士兵的尸体刺去,利刃轻易的穿透尸体,同样伤到了隐藏在尸体身后的凶手。
然而,没有属于人类的痛呼。他只听到了一声野兽吃痛般的嚎哭声。
“是伯恩·赛特。谁把他放出来了!”阿瓦尖叫道,一把抽出腰间的手枪向前疯狂的宣泄着火力。而当安德里安想起要阻挡时,那凶手的腰部已经被打的稀烂,肠子和胃液在散发着新鲜泥土味的地面上绽放。他的尸体正好倒在车前,吓得车底的陈安又是一阵惨呼。
“该死,你打死了他。我们以后要怎么拿一个尸体研究,他是我们唯一的实验体。”安德里安冲过去揪住阿瓦的领子咆哮道,脸色被吓得惨白的司机急忙拉开他们,而陈安也缓缓得从车底爬出,(当然他绕过了腼腆士兵和凶手的尸体)。
“在几个小时以前我还穿着真丝的睡袍,搂着女友,享受着莉莉安的新歌,还有旧时代古巴产的雪茄。然而现在,我却差点被一个,该死的,疯子袭击。我会向议会报告这件事的,安特利安。你,还有劳罗克夫,你们俩一个都不会少。”陈安将大衣脱下来甩到地面上,像愤怒的狒狒一般朝安德里安大吼道。
而此时阿瓦却仿佛失了魂一般,呆呆的望向空地一旁的凶手尸体。尸体腰部已经被火器粗暴的打断,几根骨头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插过。而在这让人恐惧到反胃的画面中,尸体那一头金黄色的长发却反射着月光,被这片凌乱簇拥着,有股奇特的美感。
“金黄色的,长发.伯恩·赛特是栗色的短发,这是个女人,这不是他...”他一边后退一边咬牙重复着,安德里安听到这句话后,急忙冲到尸体旁检查起来,陈安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他停止了叫骂,也向尸体边凑过去。
“是格里娜,她在牢笼工作....我们必须汇报,神啊,它是会传染的!”安德里安站起身来向站在一旁的司机说道,“带陈安先生走,这件事必须有够分量的人来通知赤宫。我和阿瓦救出拉法叶就会赶上你们。”
“等等等等,你们刚刚是在说伯恩·赛特吗?那个失踪的男孩?格里娜又是谁,这个疯子吗?这病是会传染的?”陈安刚刚的怒气已经随着这个消息而烟飞云散。在他贫乏无趣的记忆里,会传染,还能让安德里安紧张到要立刻通知赤宫的疾病只有一种。就是他父亲曾经经历过,并且在时隔多年后提起仍后怕不已的瘟疫。
“在路上科尔会给你解释一切的,你们先走。我们后脚就跟上。”安德里安把他粗暴得推到车上便转身离开,司机科尔急忙启动军车。陈安转过头向后看去,安德里安和阿瓦在车窗中越来越渺小,几乎要融入那一片黑暗。
“你的枪,安特利安。”车里的胖子突然想起,掏出手枪朝他喊道。
而那晚最后,他只看到了安德里安粗壮的背影向他挥了挥手,接着他带着阿瓦走向了森林深处。远方一个牢笼般的建筑若隐若现,吞吐着恐惧和令人不安的低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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