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已是落了几天几夜,深可及膝。风吹得急,雪却落得缓,簌簌的声音,在空旷的古道上更显得清楚。
古道已不见了模样,只依稀看见路面立着的路牌。大雪封道,万物无声。此时,没有温度的阳光从西边山头照射下来,嫣红一片。远方的俊峰覆盖白雪,沐浴红光,更加显得峻峭!
“咯吱咯吱”
雪里,传来咯吱的车辙声。古道上,缓缓驶来一道车马的身影。
“公子,前面有家客栈呢!眼看天色不早了,住宿一晚再行赶路吧。”
一个稚弱的声音从马车上传来。
“咳咳咳”
接着是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便依你,休息一晚再走吧。”
马是棕黄色高头大马,高大俊美,虽然牵了车,却行得虎虎生风。
赶车的是个少年。
那少年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短发披肩,一席青衣修剪得很是合体。他脸上带着冰雪,小脸被冻得发红,眼里却很有精神。
只见他翻身下了车,把缰绳拴在客栈门前的墩柱上。才回身掀开了马车的门帘,轻声道:“公子,到地儿了,下车吧。”
浓郁的酒香伴着药味飘散而出。
“咳咳”
一双苍白无力的手从车里伸出,那手很瘦,指节很长,像在枯枝上包了一层皮一般。很白,苍白胜雪。只是看着,就足够人心疼了。
少年眼里满是疼惜,似是无奈道:“公子身体本就不好,何故嗜酒如此?”
“你不懂,不懂!”
他摇着头,一脸落寞的神色。
虽如此,少年还是扶住了车里的人,很是小心翼翼。
那枯瘦如柴的手在抖,但在少年的搀扶下,马车里的人还是勾着腰走下了车。
只见他三十年华,虽然面目苍白如雪,却也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一席雪白长衫如洗,满头乌丝在身后飘摇。虽然一脸病态,却也不减容颜分毫。倒添了一丝沧桑,别有一番滋味。
他腰间别着一把三尺铁剑,那铁剑修饰朴素,却有些寒气逼人。重量不轻,将本就虚弱的苏陌雪压得直不起身。手扶着剑柄,倚着少年的手臂。
苏陌雪下了马车,凛冽的寒风让他不禁紧了紧衣裳。苍白的日光和剑光一般冷的雪光映得眼睛生疼。他抬起微颤的手,那手里拿着一个酒坛,酒坛还剩余半坛浊酒。
用衣袖遮住眼睛片刻,苏陌雪才睁开眼睛,喃喃道:“许久不曾来过了,这山还是山,这江湖还是原来的江湖吗?”
抬眼望去,满目皆白。苏陌雪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殷红,微颤着薄薄的嘴唇道:“苍松立古道,浊酒伴故人。雪逝还复生,人去不再回。”
“雪逝还复生,人去不再回!”
沉默片刻,苏陌雪才收回远眺的目光。只是神情更显得落寞。
“俊安,此次回中原,想必不会太平,你还是不要与我一同前去了,早些离去吧。”
那少年闻言,脸有愠色:“公子说的什么话,当年若不是公子怜惜俊安,俊安早已冻死在荒野了。于俊安而言,公子不啻于再生父母。当此危难之时,岂能忘恩负义,弃公子于不顾?”
喘了口气,俊安又道:“何况公子旧疾未愈,却还如此嗜酒如命,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咳咳咳”
苏陌雪又轻轻咳嗽起来,脸上更显沉默。“无法,这些年恶疾缠身,依靠药酒才能度日。病没养好,倒养了一肚子酒虫。”
自顾自笑了,苏陌雪抬腿向客栈走了进去。
俊安心头一酸,“心病难医,公子到底心伤到何种地步,这些年竟是从不曾开心过。”
自他陪伴公子的这十二年中,几乎没看到公子笑过。整日醉生梦死,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客栈不大,周围都是荒郊野岭,就这么一处人家。此处是漠北进入中原的必经之路,但除了商团马队敢上路,倒是鲜有人至。
茶肆门前两棵柱子,柱子上贴着鲜红的对联,苏陌雪驻足瞥了一眼,上书:银装素裹千层雪,一柱擎天万丈峰。
齐天凤来!
山是玉衡山,峰是凤来峰。峰高万丈,一柱擎天!
心底暗自叫了声好,苏陌雪心道:“倒真是好气魄!”
大堂里面只放了两张桌,八条板凳。靠里的一张坐了三个男子。一个满脸络腮胡,脸上有条刀疤从两眼中劈下,直到左边嘴唇。约莫四十岁,身穿皮甲,手边放着一把两米长刀。
旁边两人三十上下,身着黑色紧身衣,腰间挂着藏青色长剑。左手紧紧握住剑柄。
三人默不作声,只静静吃肉喝酒。
“咳咳”
俊安用衣袖擦了擦板凳,扶着苏陌雪在另一张桌坐下。老板是个六十七八的老者,脸上全是麻子,勾着腰,哆哆嗦嗦走过来。
“两位客观,吃饭还是住宿啊!”
俊安扔出几粒碎银子,笑道:“老人家,切两斤牛肉,再炒一盘花生米!哦,给我们公子温一壶酒过来。今夜要在你这住宿一晚,你去把房间收拾好,银子少不了你的。”
那老人点头哈腰,眉开眼笑吆喝道:“老婆子,快给两位客官切两斤牛肉,再炸一盘花生米。”
门后一个年轻妇人应答一声,便开始准备起来,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陌雪抬眼瞥了老者一眼,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老人步履蹒跚,转身入了后面的厢房,不多时就将温好的酒端了出来。
酒菜齐全,老者立在一旁。“两位客观,可还需要些什么?”
苏陌雪微微摇头,俊安便摆摆手:“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俊安收拾了碗筷,检查没有污秽之后才递给苏陌雪,又盛了碗热气腾腾的油汤,“公子,吃点东西吧。这些日子都在吃干粮,您那身体可有些吃不消了。”
苏陌雪点了点头,接过碗筷,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抬头示意俊安道:“你也吃吧,这些日子餐风露宿,辛苦你了。”
俊安傻傻一笑,挠了挠头,端起碗大口吃了起来。
苏陌雪眼神飘忽,眼里有一丝意味深长。
“呼哧呼哧”
俊安埋头吃得畅快,苏陌雪看他如此模样,脸上多了些情绪。想他一生飘零,却得了俊安从小相伴。虽说少年将他当成了主子,但又何尝不是将他当成父亲呢?
苏陌雪慢慢喝着温热的浊酒,口中辛辣,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渐渐的,两个身影慢慢在心底浮现出来。
梦里念她千百回,渐醒时,孤身孑影独相处。她音容笑貌,倒成了毒药灌心肠。泪似雨,心如霜,只望断了天涯路。
酒是不醉人的,教人沉醉的是刻骨铭心的回忆。喝的不是酒,而是长久不曾忘却又不能回首的记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栈里没了声响。外面的野禽鸣叫几声便也沉寂下来,偶尔传来一两声狼吼声。
店家安排了客房,只一间。苏陌雪躺在床上,俊安就倚靠在床边。不管苏陌雪说多少次,俊安都不曾离开他的身旁。从小到现在,彼此都已习惯了。
“哒哒”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紧闭双眼的俊安立刻睁开了双眼。他眼中光彩照人,似是夜能视物。就要站起身来。
一只瘦弱的手按住他的胳膊,却是苏陌雪也睁开了眼,连忙制止了他,朝他摇了摇头。
俊安继续伏在床边假寐,心里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旦有丝毫风吹草动,就要挺身而出,保护苏陌雪。
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片刻后又传来几道惨叫声。
俊安正要凝神静听,却又没了丝毫声响。安静了片刻,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久闻圣手毒师威名,不曾想今日一见,倒是令人失望了!”
“哼,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洛川洛神捕,竟也会干暗箭伤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
苍老的声音显得很是不忿,却中气不足,显是受伤不轻。俊安心中大震,居然是客栈的老板!那个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头!
他久居漠北,不曾听闻圣手毒师的威名,也不知道洛神捕的大名,否则定会大吃一惊。
只听洛神捕冷哼一声,“自古成王败寇而已,哪里分什么光明磊落。唯有手段高低罢了。毒师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手上怕也有百十条性命吧,竟谈论起正人君子那一套迂腐规规矩来,岂不可笑。”
客栈老板冷哼一声,不答话。
洛神捕又道:“毒师叶盛,圣手何清,你们号称圣手毒师,却不知你这毒师快要死了,圣手何在?”
叶盛怒吼一声,“你…咳咳”
却是怒气攻心,伤势更重了。咳出几口血,叶盛喘着气道:“却不知是谁想要我叶盛的命,竟能请动洛大神捕出手。”
洛神捕不吱声,虽已觉得胜券在握,却不会轻易靠近叶盛分毫。在远处游走攻击,只听叮叮当当一阵暗器掉落的声响。
洛川攻击节奏越加快了,气定神闲道:“听闻圣手毒师相濡以沫,夫妻很是恩爱,如今一见,却是名不副实了。”
“呸,谁跟她恩爱了,如不是她缠着我几十年,我叶盛照样是江湖鼎鼎有名的毒师。何至于隐居于此!”毒师叶盛气急而笑。
“呼呼”
轻微的喘息在墙角传出,连俊安都听见了。作为一流高手的洛神捕又怎能听不到。
“呵呵,原来藏在墙的夹缝里,难怪找不到。出来吧,圣手夫人。”
俊安心跳快了半拍,气息便乱了。
“唉”
苏陌雪叹了口气,心知已是不能装下去,便撑起身来,“俊安,扶我出去!”
“哎,公子。”
俊安扶着苏陌雪站起来,替他穿好了长衫。苏陌雪转头向旁边的墙壁看去,轻声道:“圣手夫人也一同出去吧。”
床边一道暗格打开,露出米许宽的洞穴。只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钻了出来。那女子似是三十年华,肤如凝脂白雪,眼似繁星,有沉鱼落雁之姿。身穿绿色长裙,万千青丝垂落,窈窕身形如柳条依依。
苏陌雪眼前一亮,没想到那毒师满脸麻子,竟有如此福气。
俊安何曾见过如此俊俏美丽的女人,两眼发直。直觉着心跳的紧,仿佛要跳跃出来。
圣手何清袅袅娜娜行至身前,行礼道:“奴家何清,今日我夫妇怕是在劫难逃,连累到公子,还请原谅。在此向公子赔罪了。”礼毕,苦笑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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