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镇,当然是一个镇。但不是所有莫家镇的人都姓莫。
小镇不大,房屋不过八十余栋。从东到西,占据了方圆数里。
小镇依山而建,进入的道路只有山谷前的一条小道。小道崎岖不平,勉强能过马车。
马走得慢,车却颠得厉害。车里的人自然不好受,阿珂倒是没多少感觉,苏陌雪却不一样,他捂着心口,脸色有些发白。
阿珂心中暗自怜惜,扶着他的胳膊,担忧道:“陌雪哥哥,你还好吧。”
苏陌雪摇头,轻声道:“无妨,还受得住。”
他也明白,自己这身体,也该到了治理的时候了。也许是枯木逢春,也许是病入膏肓。谁知道呢?
好在路不远,百米远的山道很快就到了尽头。那儿,有一道大门。
大门用两根木头打入地下,上面挂着一道木质红色牌匾,字迹已是有些泛白,上书“莫家镇”三个大字。那字龙飞凤舞,飘逸如飞,显然是行家所写。
柱子上挂着一幅对联,上联是:小道屐齿飞入海,下联是:心怀壮志比天高。
俊安赶车入了镇子,只见四周人流不多,虽不是生活富裕,却是温饱不愁的。
镇上有布店,有米店,自然也有客栈。
客栈是个二层木屋,尖顶,而二楼临街一面有围栏,可以凭栏而望长街。
围栏下面插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块青色长条布匹,上面用墨水写着不甚美观的客栈名字:有家客栈。
苏陌雪被两人扶着下了车,到了客栈里面。
一楼是大厅,吃饭喝酒的地方,二楼才是客房。此时已是傍晚,里面有十来个汉子在喝酒吃饭。汗味浓厚得令人窒息,空气中满是酒味。
那些汉子农户模样,应是聚在一起喝酒打发时间呢。他们三五成群,不时有人在吼叫怒骂。
大厅里摆放着四张桌子,外面三张桌子都被这些庄稼汉坐满了。三人往里面走,才在最里面那张桌子前站定。
那张桌子也有人,也却是人最少的。
准确的说,那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一个年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
那人面色沧桑,面白无须,却生的英俊潇洒。他身穿着一身浅灰色布衣,腰间插着一根长笛,虽然装饰简朴,气质却不容人小觑。
他面前放了一盘熟牛肉,一碟花生米,却丝毫未动。左手边放着一坛酒,酒已开封,他就用那个青黑色土碗一碗一碗的喝。
中年男人端酒的速度很慢,右手放在桌上,左手边缓缓抬起酒碗,又缓缓送到嘴边。
这动作,何其熟悉!
苏陌雪心中一动,暗道:“此人动作为何如此熟悉?”他心思转动,“是了,从前的我不也是这样喝酒的吗?”
苏陌雪抱拳行了一礼,笑道:“这位兄台有礼了,在下苏陌雪,此间客栈没有就食之处,不知可否方便,让我等三人同桌而食?”
那人微微抬起眼睑,瞥了苏陌雪一眼,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渍,才缓缓开口道:“请便。”
俊安在侧面坐下,阿珂则是倚着苏陌雪坐在那中年男人的对面。
旁边走来一个妇人,那妇人四十余岁,身着灰白色长裙,腰间系着围裙。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却仍是风韵犹存,颇有一番风味。
她行至身前,双手交叉在腹部,微微躬身笑道:“三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小店今天人有点多,委屈了各位。”
苏陌雪摆手道:“无妨,我等也不是娇生惯养之人,没有大碍。何况这位兄台一个人饮酒不是很寂寞吗?”
苏陌雪目光落到对面那人的面上,只见他抬起眼,对视了一样又低头喝酒去了。
那妇人是客栈老板娘,名叫贺青红,也是镇上有名的厉害角色。十年前山贼肆掠,杀了他的丈夫。留下她和年仅十岁的孩儿,母子两相依为命,来到了这个莫家镇。
此人白手起家,做过裁缝,洗过衣服,一切能做的都做过。终于在莫家镇有了些家底,开了间客栈。她的儿子,现在已经是秀才身份,赴京赶考去了。
贺青红眼眉张开,娇声笑道:“多谢公子体谅,却不知道几位想要吃些什么?”
阿珂将目光从苏陌雪身上移开,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那银子个头不小,怕是有五两!她侧着头,可爱的小脸笑了起来,道:“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都上一遍吧,再拿一坛最好的酒来。”
“好嘞,客官请稍等片刻!”
贺青红娇声应答,随即转身离去。
苏陌雪抬头,灿然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那沧桑男子眼皮一动,喝着酒,一字一顿道:“绝无情!”
他眼中冷光乍现,放下了酒碗,缓缓扫视了三人一眼。
俊安听到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因为他从小在漠北长大,对于中原之事实在不了解。但苏陌雪和古珂却不一样,两人均听到过此人的赫赫威名。
相传此人年轻之时风华绝代,英俊潇洒,更是情债不少。江湖中传闻,此人修炼的乃是魔教功法,太玄天绝情上经。修炼此功法,需要先入情,继而斩情,从而忘情。只有忘情,才能绝情。
也因此,此人为了修炼此功法,却不知让多少人伤透了心。
两人脸有诧异之色,却不知曾经名满江湖的无情公子,为何变成了如今这副落魄样。
绝无情看两人神色,便知道苏陌雪二人认出了自己,苦笑着摇了摇头,喝下碗中浊酒。
那酒成色不佳,味道也不甚太好。苏陌雪诧异道:“敢问无情兄,可是囊中羞涩?”
绝无情神情诧异:“何来此言?”
苏陌雪道:“兄台曾经风华绝代,更是江湖少有的妙人,为何落魄至此,连碗中浊酒都如此低劣?”
绝无情哈哈笑了起来,惹得众人瞩目。但他似无所觉,自顾自笑了个够。喘了一口气,他才缓缓开口道:“非也非也。喝酒便是喝酒,哪管它是好酒劣酒?若你一定要分个高低好坏,倒落了下乘。”
苏陌雪点头应是,或许绝无情喝的并不是酒,而只是那种愁绪排解不出时的苦闷难耐,想要麻痹自己罢了。他抓起酒坛,往土碗中倒了一碗,抬起酒,笑道:“兄台一席良言,当浮一大白!”
说罢,一饮而尽。
阿珂在旁边愤愤不平,待他喝完了才抱怨道:“你身体本就没有痊愈,慢些喝。”虽是抱怨,但更多的却是心疼苏陌雪的身体。
绝无情看他一碗酒下肚,面色不改,也不禁狂笑道:“好酒量!”
说完,同样狂吞了一碗,又抓起酒坛,给两人倒满。
不多时,老板娘端着盘子过来。盘子里放着四道菜,三荤一素。菜的旁边放着一坛酒,酒坛不大,约莫能装三斤左右。上面贴着红色纸条,纸上写着“桃花酿”三字。
酒是好酒,但对于绝无情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口感好了些,但心里的痛却是更深了。
两人喝酒吃菜,推杯至盏。阿珂有时也会偷偷从苏陌雪的碗中喝上一口,辣的直吐舌。苏陌雪摸着她的头,想要责怪,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又软了。
俊安并不说话,他向来只在公子身前的时候话会多点。但有外人在时,便沉默了许多。一个人吃着菜,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此情已是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酒过数巡,绝无情微醺,莫名的吐出一句话。
苏陌雪一愣,心道:“此人当年相好无数,却不知被谁伤了心?”他蓦然想到自己:“若是大哥还在人世,若是若若…”
想到此,又不禁心痛起来。默默喝下一口酒,道:“无情兄,怕是有些醉了。”
绝无情摇头,目光很亮,神情很认真的看着他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古珂。
阿珂低着头,撅着嘴,心里既是高兴,又是彷徨。心跳的很快,像是要从胸口跳跃出来。
她余光注视着苏陌雪,脸色微红,似有期待之色。待看到苏陌雪微笑不语之时,蓦地有些失望起来。
等到众人走完,几人才惊觉酒已喝完,菜已凉透。绝无情起身告辞道:“我还有要是在身,先走一步,几位告辞!”
说罢,腾身而起,瞬息间却是远去数十米!
苏陌雪惊道:“好俊的轻功!比起一苇渡江也是不逞多让了。”
只见绝无情如飞鸟入林,在山林间起跃,片刻间就消失在黑夜中。
也许并不是黑夜,白雪遮天蔽日,在绝世高手的眼中,亮如白昼。
苏陌雪走入安排的客房,才开门进去,却看到里面站着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烛光照耀下,那老者身体饱满雄厚,丝毫不见衰老之色。
他不禁心中大惊,面色却不变道:“阁下何人,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那老者闻言转身过来,面色红润,威严的脸上露出笑容,“你,很不错。”言罢,他看着苏陌雪的身后,道:“丫头,你还不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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