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赵勒
烧开的水倾泻而下,桶内顿时热气腾腾,白气缭绕,汲桑不禁眯起双眼,用木棒拨了拨水中獐子。獐子早被开膛破肚,自颈至臀一刀而下,深深的伤口整齐划一。看得出来,杀獐子的时候,汲桑没有一丝怜悯,没有一丝犹疑,就像沙场杀敌一样简单。
尚有新鲜的血水从腹中不断渗出,一遇滚烫的水便化成了一个个小小的血痂。
待水桶内热气消散,汲桑一手拎起早就烫得通红的獐子,一手操起刮毛刀,坐在矮凳上抱着獐子开始刮毛。
獐子不大,只有五十来斤,被汲桑抱在怀中,就像是怀抱赵勒一样,毫不费力。娴熟地舞动着手中刮毛刀,胸前别着一块又脏又破的黑色牛皮,由于长时间别在胸前,上面斑斑点点尽是鲜血污垢,从上面隐隐发出的血腥味足以令人作呕。
汲桑性情悍勇凶暴,不拘小节,血腥味完全被视若无睹。
但是在汲桑身旁摸着石子玩闹的孩童就没这般忍耐力了。闻着獐子身上隐隐散发出的血腥味,孩童扔下手中石子,吸了吸鼻子,哭丧着脸口齿不清地说着“勒、勒儿,臭……臭……”
孩童正是汲桑拼死护卫的赵勒。
汲桑宠溺地看了赵勒一眼,指向远处笑道:“到那边耍去。”
赵勒刚学会走路,只能扭捏着身子半走半爬地往远处移去。看着赵勒歪歪扭扭的身子,汲桑摇头轻笑了一声。当年自己背上只会哭闹的婴孩,转眼间已咿呀学语了。
“汲大哥手法越发娴熟了。”汲桑正专心刮毛时,爽朗叫声从竹篱外头传来。
院中的柴门发出“吱呀”的响声,随着响声跨步入内的是一个壮硕汉子。汉子约摸三十来岁,只穿着破烂的短褐上衣,衣上血迹斑斑,胸口处还有一个被撕烂的破洞。大汉脸上虽笑意满满,但掩盖不住全身上下透露出的狼狈。
显然,大汉刚历一场大战。
“又与人动手了?”汲桑漫不经心地抬了抬双眼,又全神贯注地开始刮毛。
大汉嘿然一笑,卸下腰上挂着的四只野兔,一把摔在汲桑脚边,往院子角落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一饮而尽。又用浸湿的破步擦了擦脸,笑道:“这次打的可不是人,是野猪。那野猪真他娘的壮,比张嫂家的老黄牛可大多了,要不是老子身手好,今天就见不着你老人家了。嘿…...可惜了你不在场,老子可是使足浑身解数,折了一篓子的竹箭才把那畜生赶跑。也算这畜生倒霉,遇到老子了,要是遇到旁人,还不得被拱死。”
扔下水瓢,大汉在汲桑面前上蹿下跳,讲述着自己惊心动魄的光辉事迹。从偶遇四只倒霉的野兔到被壮如黄牛野猪偶遇的倒霉的自己,从如何百发百中轻松射死野兔到如何死里逃生赶跑野猪,大汉手脚并用,讲得唾沫横飞。
汲桑停下手中刮毛刀,白了大汉一眼:“若是被我遇上,带回来的会是一头完整的野猪,而不是野兔。”
能赶跑野猪已是非常人所能及,是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事,但坐在眼前的是勇力绝伦的汲桑,大汉不禁气沮,挠了挠头嘀咕了一声:“有命回来就不错了,哪能和你比。”
大汉姓孔名苌,虽不如汲桑勇武,但身躯精壮,膀阔腰圆,一身钢筋铁骨,兼之满脸横肉,令人望而生畏。
只可惜眼前有一个更狠厉的汲桑,在汲桑面前,孔苌只能甘拜下风。
“姊夫回来啦。嘿……就四只野兔也能弄得这般狼狈。”屋内跑出一名灰衣大汉,看了看地上野兔,又看了看孔苌狼狈模样,忍不住打趣道。
孔苌大怒,狠狠地踢了灰衣大汉一脚。
“我看你以后别叫刺虎了,还是叫搏兔的好。”灰衣汉子哈哈大笑,孔苌大怒。
灰衣大汉唤作吴该,乃孔苌妻弟。
那一夜与张宾、赵藩兄弟躲避山中时,遇到的正是孔苌、吴该二人,因被误以为是孔苌一伙而与贼人激斗。在激斗过程中,汲桑背着赵勒与众人不幸走失。
走失后本想着先杀孔苌泄恨,再独自去寻赵藩等人。但汲桑身份特殊,更兼怀抱赵勒,行动多有不便,只好暂居孔苌处,借其力寻人。
此处名为桑榆涧,位于武都郡与阴平郡之间,属氐人管辖,多山多林,更多匪盗。孔苌亦山中剧盗,与吴该纠合了十余名亡命之徒,啸聚山林,闲暇时入山打猎,遇财时下山劫道。
武都、阴平二郡本就地广人稀,地形多山地丘陵,道途险峻,魏武时便无意管辖此地,蜀汉更是招抚氐人,南迁二郡住户千户。二郡地处魏、蜀交界,氐人散居于此,但向来疏于管制。
因此桑榆涧匪盗丛生,大盗如牛头山张弘有两千之众,小盗如孔苌则数不胜数。武都、阴平二郡太守只管看着自家地界,这块烫手山芋谁都不想管。而氐人酋目相博贪利好财,只是时常向山中盗匪索要财物,从未派兵征剿过。
寄居桑榆涧年余,汲桑身上伤口早已痊愈,但赵藩等人仍是下落不明,不知生死。好在此处没有官军来搜寻,汲桑正好暂且住下。除了上山打猎外,也跟着孔苌下山捞捞油水,亦或是进城换些酒食,日子倒也快活。
汲桑生性狠厉凶辣,与豪爽豁达的孔苌等盗匪实乃志同道合。以前虽在成都城为赵府家将,但现在为盗的日子似乎更适合自己。
为将则教导赵氏兄弟,为盗则护卫赵氏遗孤。
然而就在三人各自繁忙时,一声大喝打破了宁静:“姓孔的何在,该交月供了。”
竹篱外头突然行来三十余骑。
汲桑停下手中刮毛刀,吴该放下四只野兔,二人屏息而待。孔苌收起嬉笑神情,沉下脸来,怒道:“前日刚来过,今日怎地还来。”
“相爷说交便交就是,哪来的废话。”领头一人大手一挥,身后十余人翻身下马就来抢财货。
氐人酋目相博仗着氐人势大,晋国官军又不暇管制,俨然成了桑榆涧的土皇帝。
氐人怀抱麻袋,见肉即抢,抢走了吴该手中野兔,抢走了窖中藏的肉干,连锅里煮好的野味也被一并端走。
孔苌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见汲桑怀抱獐子,氐人哪有不抢的道理。两个氐人拎着麻袋正要抢走,汲桑怒目而视,双手紧握獐子后腿,不肯松手,愣是两个氐人用尽全力,汲桑皆安坐矮凳,不移半分,獐子还在手中寸步不让。
氐人头领冷哼一声:“姓孔的,你手下好像不服。”
孔苌咬紧牙关,紧握双拳,冷冷看着氐人头领,半晌才缓缓开口:“汲大哥,獐子肉多,正好孝敬相爷。”
看了孔苌一眼,汲桑轻哼一声,这才松手。
“这才对嘛。伺候好相爷,相爷快活了,你们才能快活。”头领趾高气扬地道:“还有那个小孩手里是什么玩意?”
首领话音刚落,一个氐人一手夺过正趴在地上玩耍的赵勒手中物什,哈哈笑道:“是把金刀,倒值些银两。”
手中玩物被抢,赵勒“哇”的一声坐地大哭。
金刀三寸来长,是当日逃出成都城时赵夫人所赠,一直佩戴赵勒身上,权当他的玩物。金刀用真金打造,值不少钱,氐人贪利爱财,自然相夺,不过汲桑无论如何是不肯相让的。
汲桑大喝一声,一拳打倒氐人,夺过金刀,抱起赵勒,怒目相待,一副搏命的架势。
竟敢抢到赵勒身上来,汲桑怒极。
首领大叫一声“大胆”,氐人皆抽刃,严阵以待。似乎看到这边有人胆敢反抗,又有数十骑氐人口呼蛮语喊叫着冲过来。霎时间涌来百余骑,将孔苌、汲桑等人围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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