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几天，闷热到喘不过气来的天空就下了暴雨。暴雨之前没响雷，没打闪，也没有黑云铺天。灰蒙蒙的天空说下就一口气下起来，像憋足了劲的，从上午十一点下到下午四点，雨幕密不透风。雨停后，整个村庄都听到了河滩里洪水爆发的声音。

每当这个时候，公路上就站了一溜人，观看洪水波涛汹涌。洪水里夹带了被冲倒的树，以及被冲垮了田地的玉米。

万金白莲不约而同地站在一起。一些八九岁的儿童沿路边跑边叫。

暴雨过后的天空，蓝得让人心净。抬头看一眼，就会忘掉不愉快的事儿。那蓝，仿佛可以呼吸。万金张开口，大大地、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白莲也学着仰起头，她眼里的蓝就像她的心，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和天空真的已经融在了一起，她感觉到她的身体就是那蓝的一部分，她如同一片羽毛般，正轻轻地飘在那蓝色的宁静里。

洗礼后青青的远山，让人看了清爽。尤其是西边的圆山，如同一个硕大的青色的镜子，把青翠欲滴的大自然全部摄揽了进去。如果不是距离二十里远，一定会有好多人走进去看看里边有没有自己。

万金用胳膊轻轻揽了白莲。他看着这滔滔洪水，想起了孔夫子那句逝者如斯夫的话语，想起了电视剧《三国演义》主题曲中“滔滔长江东逝水，浪淘尽英雄”。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真的小到一粒米颗，一粒沙子。他是谁？他像谁？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曹操杀死的吕伯奢家里的一个无名之辈，他的生命不如一位乱世里战死沙场的无名战士。他真的是一个匹夫！一只蚂蚁！他甚至不如白莲一位女流之辈！你看人家白莲，在村子里做了多少好人好事！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商品经济社会，人们都自私得没有了一点人情，可白莲的所作所为，却是给了自私的人心一记耳光。谁说没有活菩萨？万金感到了自惭形秽。他配白莲吗？他懦弱到迁就恶势力的报复，他羞愧得无法告诉白莲，他揽着白莲的胳膊慢慢地松开。

盯住洪水看，便产生了昏眩。万金恨不得一头扑下去，被洪水吞没，再翻卷出一个鲁智深，或者黑旋风李逵。读那么多书管什么用！学点武功那才算真本事。或者，练出一身特异功能，穿墙凿壁，腾云驾雾，就可以扶危救困，惩恶扬善。

“快看！飘下来一只羊！”有人高喊道。

真的是一只不大不小的绵羊，一会儿露出水面，一会儿又淹没进洪水里。那可是一具羊肉啊！眼馋心也馋的人就流了口水。

有两个汉子已经卷起裤腿下到洪水里，洪水深得很，有的地方快要没到他们的大腿部。他俩慢慢地往过趟，深一脚浅一脚，身子摇摇晃晃。一个人害怕了，就又退了回来。剩下的一个人估摸到那只绵羊要飘到的地方，向下斜插过去。

白莲可怜那只不幸的绵羊，它的尸体还要在洪水中承受苦难。阿弥陀佛！让它的灵魂快点超度吧。

绵羊流过来了，那汉子伸手过去等着在水面来个顺手牵羊。众人张大嘴看着，就像是自己在洪水里捞一样。正好，他一伸手，却扑了个空，绵羊一下子在他手下旋到了水里，看不见了，羊毛也没抓着，还险些把他闪下漩涡里。在他下边水流不远处，绵羊又浮了起来，他不顾深浅地快速地踏过去。

“噗通”一声！

有人掉进了水里。

在距离万金白莲三米远处，一个男孩突然落水了。他是看着看着看晕了，便一头栽下去。周围人大惊失色，呼喊着，可没人果断跳下去搭救，一任小男孩在洪水间冲下去五六米远，他吓得哭喊着，嘴里灌了好几口洪水，也不能叫了，头部几次沉入洪水中，他年纪太小，根本没有力量从洪水中爬出来，他挣扎着，但哪能挣脱洪水的裹夹，眼看着就要被洪水吞没，夺走生命。人群中叽叽喳喳地慌着一团，说着些那是谁家孩子的话。

那个洪水中逮羊的汉子与落水的小男孩还有一段距离。他听到了人们的叫喊，便撂下了自己的打捞，横冲直撞往这边趟。但他在水里行走速度太慢，哪里赶得上洪水的速度！根本来不及了！他能舍弃那只心爱的绵羊，已经算是见义勇为，很不错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莲在公路上快步跑到那个小孩子下边两米远处，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洪水里。还没等小孩流下来，她已被顺流而下冲走两米远，还喝了两大口洪水，衣服头发全湿了。一看就知道她也根本不会浮水，而且洪水力量之大之猛是她一个柔弱之女根本无法抵挡的。一个漩涡卷过来，人们就看不见白莲了。

万金被吓急了！他一个箭步冲过去，要跳下水救白莲。

这时白莲又浮出了水面，停了下来，她右胳膊紧紧揽住了一块露出水面的大石头，左手伸展，等着快要卷过来的小男孩。她的面容丝毫没有惊慌失措，反而看到小男孩快飘过来了，她感激地笑了，就像洪水中一朵盛开的莲花。

她的左脸上被树枝或尖石块划了一道伤，血掺和着黄色的泥水往下淌。

她用胳膊拦住了小男孩，并使劲地不让洪水再次冲走。小男孩还睁着眼睛，但能看出来已没有一点力气，看了看白莲，眼睛就又闭上。

万金在洪水里撑住劲，把小男孩抱起来，慢慢走了几步，递给了公路上的大人们。又返回来拉住白莲，慢慢拉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腰，走上了公路。

那个洪水中的大汉见白莲救了小孩，伸出大拇指给白莲，高喊道：“白莲，你真行！”说完就又逮他的绵羊去了。

公路上的人们已经把小孩急救活了。小孩的爹妈也跑了出来，怀中抱着自己的儿子，噗通就给白莲和万金跪下了，哭着笑着不知该说什么感谢的话。白莲扶起他们来，抚摸了一下孩子的脸蛋，高兴地说：“以后出来看洪水可要和爹妈一起呀。”

突然有一个小女孩高声叫道：“白莲姐姐是观音菩萨，是观音菩萨！”

被抱在怀中的小男孩也高声叫起来：“白莲姐姐，你就是观音菩萨！我看见了！我在洪水中最后睁了一下眼睛，就看到了《西游记》里的观音菩萨！”

“观音菩萨！观音菩萨！观音菩萨！”所有看洪水的上百号人，都已围拢过来，一下子全跪在了白莲面前，异口同声地高喊起来。声音激荡在高高的蓝天之上。

“这是我闺女，这是我闺女呀！”白莲爹妈也急得跑出来了，看着自己的女儿已浑身湿透，焦急地说：“傻闺女，还不赶快回家，要感冒了呀。”

“快把小孩抱回家，盖上被子，熬点姜红糖水，暖和暖和。大伙儿快起来回家吧，我就是一个心急的人。都看好自家的小孩啊！”白莲边嘱咐着，边被爹妈拉扯着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