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汉秋来自广元郡边缘的一座小城，出身落魄士族，家道中落已久，幼年失了双亲，跟随兄嫂过活。大哥很宠溺这个年岁差了不少的弟弟，节衣缩食供他读书，吃穿用度从不会委屈他，奈何天不遂人愿，三次科举他都名落孙山，二十好几截然一身，大哥意外去世后受不了嫂子的冷眼，离家东游西逛荡成了一株无根漂萍。二十载苦读没能换回一点功名的林公子没有绝望，趁着夜色将几间祖宅换成了几百两银子，买了一柄铁剑开始闯荡江湖。

江湖很大，没有钱却走不了多远。

林汉秋虽然钱囊不鼓，但有着一股从游侠小说里看来的豪气，在去郡城路上偶遇一位长着络腮胡的彪形大汉，三言两语之后便觉得投缘对脾气，于是结伴而行。那人自称杀了贪官跑路，来不及从家中带出金银细软，林汉秋当即拍胸脯说出门在外靠朋友，之后吃喝住店由他买单。二人厮混了半月有余，林汉秋的钱囊清减了许多，那人便寻着由头分道扬镳，后知后觉的林公子才知道自己当了一回冤大头。

林汉秋并不恼，就当是花钱买教训，听说苗地边缘的山中有金银和秘笈散落便动了进山寻宝的心思，路上遇到一位美若天仙的红衣女子将一群山贼杀得落花流水，当即起了爱慕心思，极不要脸的心想只有这样的女侠才配得上他林公子，跟踪尾随了半个时辰便跟丢了，只能提着铁剑孤身进山。

运气不错，林汉秋在一处山谷看到了两具苗人尸体，死不瞑目的二人脸上都带着惊骇，互相用短刀捅进了对方的心窝，两只手抓在一只麻布包袱上，显然是临死还在争夺，包袱露出一角，里面有几本秘笈和一堆金银珠宝。

林汉秋前后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走了过去，皱着眉头掰开二人手指，将包袱整理了一下后扎在腰间，刚要离去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林老弟，运气不错啊。”

林汉秋转头看去，正是那位蹭了他半月吃喝的络腮胡大汉，只知道姓沈，至于叫沈什么他从来没问过，那人也从来没提起过。林公子没有读书读坏脑子，做了一回冤大头是因为没有所谓的江湖经验，此刻看到那姓沈的王八蛋和身后的十数人，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他们要做那黑吃黑的勾当，不对，本公子可不黑。

姓沈的络腮胡大汉并非坏到骨子里的恶人，没有杀人的打算，只想抢下林汉秋身上的包袱，将里面的东西和身后的同伴分掉，然后回到老家过上耀武扬威的日子。

林汉秋清楚自己的斤两，单对单也打不过姓沈的王八蛋，不打算坐以待毙，回想来时的地形，转身撒腿狂奔。

络腮胡大汉立马叫道：“截住他，东西咱们平分。”

都是一些连小宗门都没能进得去的寻常江湖人，拳脚功夫也稀松平常的很，浑浑噩噩没能混出一点名堂，要不然也不会冒着险进山寻宝，一个个盯着林汉秋身上的包袱眼热的差点喷出火来，立马散开，快速向他围去。

打小便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林公子吃了四体不勤的亏，没能跑出多远便被众人围住，包围圈越来越小，一个个面色不善凶神恶煞一般，他没有紧张，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小命快被人拿走，觉得自己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肯定不会。

姓沈的络腮胡大汉笑着说道：“林老弟，你我相识一场，得了好东西不分杯羹说不过去吧？”

林汉秋气愤道：“有本事自己寻去。”

络腮胡大汉笑道：“现在这山里凶险的紧，好几拨兄弟丢了性命，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各位兄弟，咱们能放过吗？”

一帮说起话义薄云天实则底线模糊的人立马附和。

林汉秋将右手里的剑换到左手，平静说道：“不要得意太早，本公子来的路上结识一位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就在附近，叫唤一声便会过来，劝你们还是趁早逃命去吧。”

络腮胡大汉哈哈大笑，然后说道：“就你？认识老子都算你高攀，居然大言不惭说认识修行者，你倒是叫啊，让那位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出来，也好让咱们见见世面。”

众人哈哈大笑，看傻子一样看着被围在中间的林汉秋。

一股淡淡香味飘过，姓沈的络腮胡大汉倒了下去，紧接着所有人都倒了下去，想要挣扎起身却做不到，若是不远处的三位大方门年轻人闻到这种香味便知道百草门的人就在附近。

络腮胡大汉心中骇然，心道莫不是要把性命交代在这里，眼看宝物就要到手，就这样死了如何甘心？他艰难的转头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有人过来，用了最大力气喊道：“在下广元郡沈浮白，和众位兄弟入苗地游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高人见谅。”

“高人”真的很高，一位穿青衣的年轻人从树梢上飘落而下，身姿极为轻盈，若是换做平时，已经瘫软在地的众人肯定会不吝啬喝彩，此刻吓得魂飞魄散，来人越是高人风范越是心惊。

青衣年轻人面沉似水，快步走到叫沈浮白的络腮胡大汉身前，抬脚对着他的脑袋狠狠踢了一下，冷声说道：“老子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不是老子黄雀在后，你们早把人杀了东西抢了。”

沈浮白吐了口血，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青衣年轻人继续道：“行走江湖最重义气，那人明明和你认识，你却起了歹心，狼心狗肺都不如，留着你何用？杀了你老子算是替天行道。”说完，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柄短刀，对着沈浮白的心窝捅下，还不忘转了半圈，让他死得不能再死。

和沈浮白结伴进山的都是臭味相投，没有谁是真不怕死的好汉，看到青衣人简单利落杀人之后，有两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有一人更没出息的吓尿了裤子，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下一个挨刀的就是自己。

青衣人拔出短刀，走向最近的一人，正是在响摊城酒楼中和沈浮白搭讪之后同行的那人，叫道：“爷爷别杀我，求你了，别杀我。”结果还是没逃过被捅刀子的命运。

林汉秋的目光始终落在那柄滴着血的短刀之上，不再像之前那般轻松，心想用不了多久就会轮到自己。

青衣人依旧木着脸，就像年关完成任务的屠夫一般，一刀一个，就想着早点结束手头的活计，很快便杀了七人。

临死关头，有个宏大江湖梦的林汉秋林公子不再奢望有人路见不平一声吼，干脆闭起眼睛等死。就在这时，一阵风气，在他梦里数次出现的那抹红衣出现了。

一道凌厉剑气由东向西激射而至，青衣人感知到危险，脚尖一点身体快速后掠，却没能躲过西面来的刀光，人头落地，和同为百草门的侏儒一个下场。

“好剑法！”

光有人声，未见其人。

林汉秋睁开眼睛，看着走近的红衣女子，女子却没有看他一眼。

纯色红衣寻常女子极难压下，穿在眼前女子身上为她增色不少，就像天宫落入凡间的仙娥，不带一丝烟火气。

手中提长剑的女子对着北面树林冷冷说道：“装神弄鬼做什么？滚出来！”

三位年轻人从林中走了出来，一身白衣的韩学思走在最前头，握刀行礼，笑着说道：“小弟见过嫂夫人。”

红衣女子正是海宁书香楼出色弟子余清音，冷冷瞪了韩学思一眼，冷声说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韩学思笑道：“余师姐怎么也过来了？”

余清音面无表情说道：“听说韩九公子要在苗地大开杀戒，小女子特地过来开开眼界。”

竹简扯了扯小师弟衣袖，问道：“那红衣女子是谁？”

闻人一百收回袖子，说道：“海宁书香楼楼主金元良亲传弟子余清音。”

竹简哦了一声。

韩学思和贺奇峰跟踪尾随过余清音一个多月，招来白眼和剑气无数，勉强算是旧识，贺奇峰扬言非她不娶，在信中提到和她在弋阳城同生共死过，关系拉近了不少，还极不要脸的说用不了多久就要把她娶回家去。韩学思当然不信，却也不放过打趣的机会，就当是给结义兄长和她拉近关系。

一身白衣的韩九公子面带微笑说道：“道听途说不足为信，本公子处处为人为善，怎么可能像传说中的那般不堪。”

余清音不和他打机锋，指着地上尸体说道：“韩公子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学思也不隐瞒，想也不想直截了当说道：“苗地隐门巫神庙被人灭了山门，门下弟子将宗门积攒多年的金银细软和秘笈带了出来，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放出的消息，引得这帮本事不大胆子很大的江湖人进山寻宝，被百草门的人盯上了，已经杀了不少人。”

余清音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依旧没有看瘫软在地的林汉秋一眼。

林汉秋目光落在韩学思脸上，羡慕无比，也想能和他一样和那位红衣女子说得上话。

竹简目光落在死去不久的沈浮白身上，摇头说道：“江湖就是这么没的。”

闻人一百饶有兴趣问道：“江湖是怎么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