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望湖楼下水如天[1]
天青得仿佛宝石般晶莹,漾着水一般的波纹,点点的细浪。
临江渚上,一座六角高阁耸立,若垂天之翼,俯瞰天下。
白衣人背负双手,站在阁顶窗边,眺望着远江之面,一言不发。他身后一方木桌,微微散发出紫檀香味。
桌上摆着一面绿石板,板面上划着一十九道纵横有序的棋线,线上有圈有点,凹凸有致,仿佛有人用大锤铁钉敲砸过。乍一看下,这方石面竟是一副珍珑。
桌左木椅上坐着一名中年人,样貌儒雅,神色劲朗,手捋长须,左手拿着一柄折扇。
河面上驶过几帆小船,似是捕鱼而归,又似刚刚出海。海浪透过朦胧的海雾轻拍岸边,四周无甚树木,只有突翘的山岩,尖锐的石角。这阁楼显赫突兀地屹立在这片江渚小地,抬起头,只见匾额上大书:“弈棋阁”。
海浪衔着海风独有的味道散入阁楼,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这里原有一番景致,但现今只有这不平的岩石。”白衣人点点头,把左手的碧色长箫往右袖拢了拢。
中年人又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这张棋谱乃是前朝国手呕血而留,诉尽人世不平。崇老弟虽然棋艺无双,嘿嘿,却也未必能破悉此局。”
白衣人冷哼了一声,转回头。只见他凤眸如星灿,直指对方,冷得寒冰也似。也不知这二人是敌是友,只有海浪的声音依旧。
中年人不再言语,目视沧海。白衣人忽然出手,右手玉箫点向石面,那岩石看似十分坚硬,但在他这轻轻一点之下,竟然立时凹陷一点,箫口大小。中年人拧眉一看,道了声:“好!”他思索片刻,扇柄往石面一圈,应了一子。白衣人以箫落子,劲力之强,令人惊叹,这中年人却能以折扇刻划岩石,功力亦不遑多让。
两人又落数子,棋面局势愈发焦灼,仿佛可见千军万马,呼喝厮杀。
这回轮到中年人支额苦思了。
白衣人见他思索良久,也不着急,将双手拢至腰后,在高阁六边缓缓踱步。
突然,那中年人说道:“你这几步环环相扣,旨在批亢捣虚,虽是孤军深入,却又直捣黄龙……孙子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而后存。’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原以为……唉,想不到多年不见,你的棋艺又更上一层。”
白衣人面无表情,既不以为喜,亦不以为怒,淡淡答道:“且看你如何应对了。若撤了西路兵马,放手与我斗个死活,那么胜负之数,还未可知。”中年人双手摊开,笑了笑:“不必了,这局算你赢。”
中年人伸手入怀,取出了一页泛黄的残卷。白衣人疑道:“不比了?”中年人苦笑道:“我说理说不通你,打架打不赢你,下棋下不过你,还能比什么?”“哼。”白衣人冷道:“那就拿来吧。”他右手忽然伸出,一股劲风卷起,手中立时多了一物。物是那残页,武功却是传说中的隔空取物。
白衣人转身要走,“等等!”中年人道:“老弟留步!”
那白衣人头也不回,冷冷地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邪魔动世,圣佛难抑。如今莲池虽在,云栖西去,天下又有谁能挡你?”中年人再叹息:“这尘世不堪,你又何必再入彀中,去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呢?”
白衣人默然片刻,淡淡地道:“公孙老头,你枉为天下智宗之首,与我也相识多年,当知我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掀不掀起血雨腥风……不在我,而在这天。”
说着,他右手抬起,指尖由水面指向了苍天。
天蓝得很,就像一弯湖。
[1]出自北宋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全诗如下: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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