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六:情仇
“啊!”一声惨叫,惊醒了尚在沉思的莫君言。
彭天石右手放开紫金刀,自己连退了四五步,突然跪倒在地。“大哥!”彭地石和彭人石急忙抢上,扶住彭天石。
崔应元把铁链解下,又缠到自己身上,右手将厚背紫金刀用力一抛,刀尖“嚓”的一声,没入彭天石身前三尺的泥地中。
彭地石和彭人石均是大怒,彭人石正想上前动手,却被彭天石用右手拦住。“大哥!这厮欺人太甚,和他拼了!”
“蠢材!我尚且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你?还不退下。”彭天石口角溢血,左臂软垂身侧,竟已脱臼。彭地石急忙为兄长接上断臂,一面示意堡丁戒备。
崔应元傲然道:“彭老大,怎么说?”
场外的孙云鹤见崔应元取胜,也是笑道:“恭喜崔指挥啊,击败了北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玄黄三才刀’,待会儿取回茯苓,呵呵,看来不日就可以加官进爵啦!”
彭家众人都是面露不忿之色,彭天石摇了摇头,对彭地石道:“二弟,取出茯苓,交给崔指挥。”彭地石无奈地道了声是后,转身进堡。
彭人石拔出紫金刀,扶着彭天石,他一直恶狠狠地瞪着崔应元,若不是大哥负伤需要照料,此刻他早已冲上前去和崔应元拼命了。
南宫元等见彭天石落得如此地步,均是一阵唏嘘。唯独郁春华神色凝重,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对崔应元获胜、彭天石落败视而不见。
会场上千百人都是静默着。人们都习惯看戏,戏演完了,就会唤起自己曾经的记忆。或释怀,或不能释怀。约过去一炷香时间,彭地石出来了,从堡里出来了,他真的把锦衣卫势在必得的百年茯苓取出来了?
群雄齐刷刷地往他手中看去,空空如也。彭天石也是诧异不已,惊问道:“茯苓呢?”他原以为是彭地石不愿交出,但转念一想:“地石不比人石,他素来识得大体,绝非莽撞无知之辈……难道茯苓竟然……”
果然,只听彭地石惨然道:“大哥!茯苓不见了!”
这时不光彭氏三雄,就连叶啸天和莫君言也是吃了一惊。彭天石情知不妙,顾不得伤势,蹒跚上前一把提住彭地石的衣襟,低声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二弟!你真的认真找过了么?那茯苓昨夜还在,今儿怎么就会不见呢!?”
彭地石道:“没有,真的不见了。大哥,我和三弟纵然贪婪宝物,但也决计不会不顾大局啊。”
彭天石喃喃道:“完了。三才堡,竟要毁在我的手里。”
彭地石道:“大哥,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崔、孙二人就是。大不了到时候学当年的绿林盟盟主范冷占山为王,也不失我武林英豪的风范。”彭天石叹了口气,并不言语,他心已乱,不知弟弟的决策究竟是对还是错。
彭地石见兄长并不阻止,便从怀中取出一枚火流星射入天空,众人大奇:“三才堡这是要做什么?”崔应元和孙云鹤也是怪道:“莫非他三才堡,还安插了什么帮手不成?”但他二人有备而来,也不担心,崔应元更是双手环胸而立,好整以暇。
正就此时,三才堡的堡门上忽然传来了悠扬的笛声。众人看去,只见那上头立了一人,绿袍凌风,铁面遮脸。他是怎么上去的,没有人看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没人知道。但这笛声,却太熟悉了。
莫君言听过,叶啸天也听过,南宫元同样听过,曾在清风楼上目睹元九之争的人都听过。
笛声的主人,自然就是摘星楼八天排行第四的巽惊天。
群豪还在发愣,三才堡的堡门打开了,堡里走出一名白衣少女。与其说是少女,还不如说是个女童更为确切。那少女正打着哈欠,似乎午睡方醒,稚嫩的脸庞上,还写着些许倦意。
莫君言失口叫道:“小、小哀!?”
南宫元身后的师秉川和阮晋都露出了惊恐之色,那女童不是别人,正是那一夜在山里,逼得他二人几乎丧命的摘星楼八天之一,排行第五的坎哀天。
“你、你是谁,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不认识你!?”人群中忽然有人叫道。原来他们身后不知何时,来了这么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怪人。他们纷纷退开,正好给他让了一条路。紫袍人往回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黑袍人缓缓走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走进了会场。
他俩走到彭氏三雄的面前,便就停下。
这时南宫家中忽然有人认出了来人:“这紫袍人是离恨天!”不错,摘星楼八天之一,排行第六的离恨天,就爱穿紫袍。
东首的郁春华忽道:“忧、思、怒、惊、哀、恨、悲、怖……摘星楼八天,来了三个了。”叶啸天问道:“那这黑袍人是谁?”郁春华没有回答,莫君言却道:“坤思天。”他见过这黑袍人,虽只一面,虽只交了一招,但他记得他的黑色连身头蓬,记得他的声音。
他真的是摘星楼八天之一,排行第二的坤思天吗?
这黑袍人比身边高瘦的离恨天矮了一个头多,但斗篷宽大,将头脸都遮住,看不出体态的胖瘦。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缓缓说道:“彭堡主,你有何吩咐。”
“杀了他们!”彭地石厉声道。
崔应元一笑,放开双手。他虽然知道摘星楼杀手的厉害,但他丝毫不惧,丝毫没有要崔铎等人上前相助的意思。
黑袍人冷冷地笑了笑,说道:“如你所愿。小哀,动手吧。”
坎哀天“嘻嘻”一笑,从鞋筒里抽出了两根银色的峨眉刺。群雄均是大奇道:“这女童身量不足崔应元一半,竟要和崔应元一战?那都已不是长欺幼,男欺女了。矮胖的彭天石和高壮的崔应元相斗,已是十分滑稽,此刻崔应元若与这小小女童再战,传将出去,只怕有损‘孤狼’名声。”
崔应元瞪了黑袍人一眼,哼了一声。黑袍人感受得到他的目光,却不理他。坎哀天走了上前,崔应元不避不趋,他竟要应战?这种赢了丝毫不奇,输了一辈子也抬不起头的局,他竟然要应?
“动手吧,还等什么?”黑袍人道。
“嗤!”“啊!”
只听得一声锐物入肉的撕裂声,伴随着一声低吼,众人都是惊叫起来:“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
“三弟!?”彭天石叫道。
那两根银色的峨眉刺从彭人石的后腰两侧刺了进去,穿过了他的肚子,突了出来。峨眉刺握在一双娇嫩的小手上,小手上溅着好几滴彭人石的血,显得异样美丽。
彭地石惊呆了,他愕然地对着黑袍人道:“为什么?为什么!”彭天石和彭人石相互搀扶着,彭天石内伤沉重,却还无性命之忧,可彭人石被这两根峨眉刺洞穿腰腹的要害,肺、肾等五脏六腑除了心外全然无幸,只是一时不死罢了。
黑袍人淡淡地道:“彭二堡主,你难道忘了吗?摘星楼的规矩,拿钱办事。”
彭地石怒道:“我三才堡不是给了你十万两了么!?”
“那是刺杀南宫飞凤的钱。南宫飞凤已经死了,我们早就两清了。”黑袍人伸出了右手抹了抹下颔,他的手指像巽惊天一样,也很修长。
“那你为何伤我三弟!”彭地石依然不解。
黑袍人似乎是怜悯地一笑,说道:“我们摘星楼拿钱办事,此刻,自然是办事了。”
“办事?”
这时久不说话的崔应元开口道:“彭老二,你们三才堡用十万两买了南宫飞凤的命,难道我锦衣卫便不会用十万两买你三兄弟的命么?”
黑袍人嘿然道:“彭堡主,对不住了。”
“啊啊啊啊!去死!”彭地石抓住厚背紫金刀,大吼一声,一刀劈向了坎哀天。
“嘭!”
彭地石的胸口裂了一个大洞,他的刀还没有劈出去,他很想劈出这一招,但他的四肢已经没有力气了。
“哐!”刀掉在了地上。
“嘭!”人倒在了地上。
离恨天吹了吹手里的火铳口里冒出的黑烟,冷漠得让人害怕。就是这一枪,送了彭地石的性命。
崔应元看着彭天石,叹了口气道:“彭老大,你若不反抗,我锦衣卫也不想赶尽杀绝,要怨就怨你弟弟心生歹意。彭老大,交出茯苓,崔某还能饶你一命,否则的话,三才堡,今日就要在江湖除名了。”
这时坎哀天已拔出了峨眉双刺,鲜血洒了一地。彭人石又是一声大叫,这才扑倒在彭天石的怀里。
“三弟!三弟坚持住!”彭天石大声道。彭人石满口喷血,咬字已不甚清晰:“大哥、大哥,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南宫元听了黑袍人那句:“那是刺杀南宫飞凤的钱。南宫飞凤已经死了,我们早就两清了。”愣了一下,再加上一连串的变故,竟此时才反应过来。两兄弟对视后,齐声怒道:“彭天石!原来是你!?”
彭天石叹了口气,说道:“不错,谋杀南宫飞凤一事,确实是我指使的。南宫贤侄,你若要报父仇,尽可上来杀我,这件事我两兄弟后来才知道,他们并未参与谋划。”
南宫元上前解开了南宫九的束缚,拔出长剑,走向了彭天石,却迟迟没有动手。黑袍人静静地看着,忽然说道:“南宫公子,你若当真杀了他,只怕会落上弑父的罪名,还请三思。”
“你!?”南宫元大骇,连退两步,南宫九也盯着黑袍人,一脸的诧异,群雄更是失声道:“南宫元公子不是南宫飞凤的公子么?怎么会是彭家堡彭天石的孩子!?”
“你、你都知道?你到底是谁!”南宫元先是颤声,而后厉声道。
南宫九叹了口气,拍了拍南宫元的肩膀,缓缓说道:“大哥,我原本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但爹爹的账簿中写得清清楚楚:‘万历二十三年九月廿二日,娘亲为三才堡所掳,回来之后,她便怀了身孕。元哥,你是万历二十四年八月初一出生的,怀胎十月,你不可能是爹的孩子。’你名望素著,北地豪杰都愿奉你为主,所以我才会不惜与青海黑教中的人物结交也要反你,便是不容你以彭家后人的身份,入主我南宫世家。”
“我知道。我原本不信,你竟为了家主之位反我。但我后面信了,原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呵呵哈哈。”南宫元声音有些哽咽,神态有些癫狂。“平叔知道这件事?所以才被摘星楼灭口的,是也不是?”南宫元双目通红,忽然转头死盯着黑袍人。
黑袍人淡淡地道:“不错。南宫平见过账簿,因此他知道你的身世,也知道南宫九决计不是杀害生父的凶手。他不能留,他必须死。”他顿了顿,又道:“南宫元,你想知道当年的细节吗?让我来告诉你。彭氏兄弟劫走了你母亲后,便拟杀了报仇,但彭天石不肯,原因很简单,他被你母亲的美貌所吸引,于是在堡里侮辱了她。你母亲是官家小姐,深觉对不起你父亲南宫飞凤,意欲一死。可被救之后,竟尔发现怀了你,她将此事告诉了南宫飞凤。一来,她念你不易,不愿你与她同死;二来,南宫飞凤对她呵护备至,言道会将此子视为亲生,你母亲情意难却,终于选择忍辱将你生下。”
“初时,南宫飞凤待你很好,后来等你弟弟出生,他便待你不如从前了。这也怨不得他,毕竟,你终究不是他的孩子;毕竟,他才是他真正的孩子。只是他从来没说,也从不对别人说。他看你越来越优秀,可心里却越来越徘徊,因为你终究不是他的孩子,所以他终究不能把家主的位子交给你。”黑袍人说着,嘴角微微翘起。
南宫元点了点头道:“我原本以为,爹只是为了多方的磨砺我,以期我成大才,因此对我特别严厉。却不曾想,他原是防我。若我有背南宫,亲三才之意,他也好及早处置。”
“不错。”黑袍人道。
南宫元转回头,看着南宫九道:“九弟,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南宫九长吁口气,说道:“今年年初。”
南宫元只因变故陡发,因此有些不知所措,他心思本就缜密,此刻平复下来,渐渐考虑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他厉声喝道:“摘星楼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你到底是谁!?”
黑袍人道:“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是坤思天啊。”
巽惊天已从堡顶跳了下来,补充道:“忧、思、怒、惊、哀、恨、悲、怖,他轻功不如我,武功不如怒,但却能排第二。南宫公子,哦不,应该称呼你为彭公子吧。他的排名能在我们怒、惊、哀、恨、悲、怖之上,自然有他的本事。”
南宫元哭笑不得,瞪了巽惊天一眼。
巽惊天微笑退开,坎哀天也回到离恨天的身边,群雄静静地看着他们,师秉川和阮晋沉默着,他们在想现在是该继续跟着南宫元,抑或是改投南宫九。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贪婪的魔鬼,这个魔鬼会让人沉沦,也会让人狂暴。
“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吧?嗯,果然厉害,坤思天,摘星楼排名第二的杀手,一举搞垮了我南宫世家和三才堡,北武林两大势力,从此分崩离析,呵呵。你们其余六个,只不过杀杀人,他却杀了两个家族,呵呵,你们如何能同他相比?当真厉害啊!厉害!”南宫元咬牙恨恨地道。
“呵呵呵。”黑袍人微微一笑,他的面容都被黑布斗篷遮住,但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他的微笑,那一抹苦涩而又落寞的笑。
“且慢!”这时东首忽然站起来一个老乞丐,冷冷地道:“你真的坤思天么!?只怕不见得吧,南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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