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天边好似不小心染上了几滴水墨,蓝得不够透彻,街道上人烟稀疏,白芷拖着疲惫的步伐独自走在来时经过的胡同小道上。就在这时,一缕若有若无的芬香之味不知从哪处漫了来,味道像极了那兀自盛放的昙花。
这个时候不吃饭反而点香料,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闲情雅致,白芷暗想。她本不想纠结香味究竟是从什么地方飘来的,然而越往前,那种味道便愈清晰,隐约还夹杂着些许清淡的卷轴残香。
书?她顿生好奇,随着气味寻去,没走几步,便找到了它的根源,三俩青石台阶上,坐落着一处门店。
青石台阶而上,素洁朴雅的木梁门瓦层层相砌,房椽齐齐鼎立承载着古旧的砖瓦,头顶正中悠悠立着一块楠木牌匾,颇有些绝尘弃俗的孤静,这是一家书斋。
“……什么‘否书斋’?”。白芷走上台阶,轻倚门前梁柱,喃喃地念着牌匾上的字,她并不想给自己找任何借口,这头字只怕是古文,就算是放至现在,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能够认得。
岁至民国,党派相争、土匪军阀势力雄厚,即便在金碧辉煌的上海,谋生也得是个技术活,这家店远看同其他门店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书斋重在个“静”字上没什么不对,但另白芷最为吊诡的一点,不只是这任谁也不识的匾额店名,而是她身旁靠着的这根巨大的门柱!她父亲以前做过木材生意,闻香识木、闻色识木之类的事情她没少被逼着学过,当她凑近这家店的时候,她就隐约辩出了其中的异样,这柱子、这匾额、这门,以至乎这里所有木头制成的物件,都不是普通货色,而是上好的小紫楠木,难道这家店的主人在试图用书和香料掩盖紫楠木的味道?
白芷再也站不住了,这家店到底是做什么的?她佯装镇定,慢悠悠地走进大门,假装是来购书的学生,心里止不住的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欢喜又忐忑。她环顾四周,室内一灯荧荧,氤氲里的雾气与微尘被笼罩在明暗交织的光线下升腾。天色渐晚,明明灭灭的灯火映衬着暗淡的天空,勉强撑起了室内的明度。白芷所在的地方是书斋大堂,正中陈列着一栏低矮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时下最新的报纸和杂质刊物,距离它四五米左右的地方则排放着一列列一人半高的大型书架……
“小店今日已经打烊了,若是购书的话,不如小姐明日再来?”白芷的视线随着这清爽又略带稚嫩的声音移至离自己极近的柜台,只见一个约摸十六七岁大、仍旧留着清辫的秀气少年正面带微笑、沉着地望着自己。
白芷一时恍惚,以致竟没有注意到他,她悄悄打量了少年一眼,虽然俊秀少年的脸上挂着明朗又有些许收敛的笑容,看上去很是亲切,但他仍旧是在对她下着一道温柔的“逐客令”,也对,这个时候,除了舞厅之类的地方,又有谁会开张做生意呢?白芷暗想。
“我不是来买书的……”白芷没辙,直言道,“我想见你们店主。”口出此言后,她便后悔了……这也太直白了吧!白芷内心狂扇了自己好几个嘴巴,不知道这小掌柜该如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
果然,话一出口,少年便楞住了,轻咳一声,道:“您这是有何事要见我家先生?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先生平日是不见客的。”
店主是个男人。她虽然失言,但好歹套出了那人的性别,说出的话就是那泼出去的水,白芷义正言辞道:“算命!”丢脸就丢这一次,她大不了下次出门绕道!
话再出口,小掌柜又是一愣,他在这书斋工作一年有余,从未见过如此难茬,眉间微蹙:“算命?”
白芷硬生生地点头。忍住,满足好奇心的道路总是不平坦的!
少年狐疑一阵,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摇头轻笑道:“这位小姐,我们这里是书斋,不是赌场,你恐怕来错地方了。”
果然当我是行骗的,白芷自忖,随后单手停在空中,道:“小先生先莫急下定论,你我岁数相近,你完全有理由不信我。不如这样,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说错了,你再赶我走不迟,但若是被我说中了……”白芷拉长音调,微微上前一步,不疾不徐地忽悠道:“你就带我去见你们家先生,如何?”
少年见眼前的女子不打算收手,反而离自己越来越近,有些害羞又有些好奇,害羞是因为二人虽然相距一尺,但他自幼入书蜀,同学皆为男子,自己从未同女子这般近过,好奇又是因为他真想不出这女子下一句话究竟又会使出什么奇怪的招数,索性向后稍退一步,保守言语道:“小姐小小年纪就做这行,小生亦是无话可说,你有何招数尽管使出来,但丑话说在前面,我仍旧不能带你见我家先生。”
“行!”白芷见俊郎小生松口,爽快应道。
“首先,我需要知道你的生辰八字。”白芷单手肘上柜台,淡淡说道。
小先生一听这小女子竟开口就要自己的生辰八字,连发愣的时间都给省了,急忙摇头摆手道:“生辰八字?不行不行,这东西哪能随便示人。”
白芷内心白眼翻上天,又不得不表面和气,道:“小先生,你见过算命不拿生辰八字的吗?”
少年仍旧坚持不给。
白芷叹了口气,继续忽悠:“生辰八字讲究年月日时四柱,每柱两字。这样吧,我只取你的月日二柱可好?”白芷倒也不是很稀罕他真能给她完整的生辰四柱,她哪会算命?就是这四柱都是她从上一辈那里随口听来的,只要给她个几月几日,她保准能给你说一通星座运势罢了。
少年听后,仍旧心存疑虑,但又觉着一点信息都不给实在是强人所难,若是他只给这两柱,一是保全自己不会被他人恶意算计,二是倘若这小女子在只有短短两柱的情况下仍能算出些大概,那她没准还真有点本事了。反复思量之下,少年最终妥协:“申月甘一。”
处女座。
白芷汗颜,将脑海里所有有关处女座的信息都梳理了一遍,再配合少年的性格打扮,悉数说了个大概,她就不信说不到点子上!
果然,在白芷戏剧性的忽悠之下,少年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惊讶,他上钩了!这下白芷更是滔滔不绝起来,当她深入到处女座的最佳配偶时,少年虽然仍旧板正着身体,但羞红已经悄悄蔓延至耳根,他显然饶有兴趣。
“你可得记住了,这几个月生日的女子跟你最为投缘……再看看小先生您这身打扮,头戴毡帽遮清辫,身披锻袍套绸褂,轮廓分明鼻梁挺,好一位俊俏的小郎君……”白芷实在编不出来了,于是开始拍马屁。
眼前的少年见她夸人像是说相声,好生直白的夸奖方式,脸上绯红闪现,表面仍作训诫状道:“女孩子家家怎么竟说这些不害臊的……”虽然害羞,但少年仍是较为清醒,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奉承话。”白芷阿谀失败,正打算令谋新法,只见那少年继而开口道:“你刚刚说的那些是什么来着?”
“俊俏小郎君?”
“不对,前面一句。”
“轮廓分明?”
“……再前面些。”
“最佳配偶?”
少年扶额,投降道:“行了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先回去吧……”
白芷见他又赶自己走,她废了那么大的功夫给他算命(讲废话),怎么能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呢,于是不饶道:“小郎君……不是,小先生,虽然你给的信息不全,但我好歹也说了这么多,看你刚才的表情,倒也不是全然没中,你说是吧。”
少年微微一振,无话可说。
白芷见状,又道:“既然中了,那再怎么也得给点好处……你说是吧?”
“你要钱?”少年道。
虽然她是挺缺钱的,可她也从来没想过向一个比自己小的人伸手要钱。白芷向来是个主动的人,在她看来,天上不会掉馅饼,一切的利益都只有靠自己去争取,她亦不爱依赖别人,眼下就快断粮,这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报社的试用期工资低不说,还得等到下月底才给发,现在又找不到周济她的那个谢某,如果能认识这个有钱的店主,为他办事,也许下个月就不会再为生计发愁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于是正色道:“天下没有吃白食的道理,我给你算命,你为我引荐,如此可好?”
“这……”少年一听,面露难色。
就在此时,二楼传来一道清冽悠长的声音:“让这位小姐上来吧。”恍如萧萧山涧水,素素松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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