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适时地迎上来，彬彬有礼地询问是否需要饮料，沈诺棠像是思考了片刻，形状美好的嘴唇微微开合。

李澄顿住脚步，躲在柱子后远远地看着。

刚刚看见沈诺棠就拔腿冲过来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马上意识到，这次自己绝对不能再说错话了。

但是，不是被拒绝了吗？她为什么突然来了？

难道……

李澄心底浮起甜蜜的猜测，又竭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侍应生从身后托着饮料走过，李澄拦下他：

“哎——给垂帘下那位小姐的吗？我去送！”

今天这场酒会参与的都是年轻人，没那么多讲究，托盘几杯饮料色泽各异，李澄拿起一杯香醇的热奶茶转身要走，侍应生面露难色：“李先生，这是纪小姐点的，那位白礼服小姐叫的是柠檬水。”

李澄一愣，刹那间神色变幻不定。

他一直以为沈诺棠钟爱奶茶，每次都开心地从背后拍她肩膀，玩幼稚的“猜左右”的游戏，然后递上温暖的热饮。他从来没有想过，奶茶根本不是她喜欢的。

那不是她想要的。

那是他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沈诺棠站在垂帘的阴影下出神，李澄递上柠檬水，低声叫她：“诺棠。”声音莫名低沉。

沈诺棠抬起眼睛，对于李澄的出现毫不意外，点点头接过杯子，淡淡道：“谢谢。”

杯子从手中抽走，李澄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垂着头，显出不符合他性格的迟疑和安静。

沈诺棠也不做声，饮了两口柠檬水准备走开，李澄却一把拦住她，又触电般缩回手，嗫喏道：

“对不起……我前两天是不是说错话惹你不开心了？诺棠我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那个，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真的！……呃一会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我……”

沈诺棠还没说话，钟跃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不好意思，她今天是我的舞伴。”

李澄一震，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钟跃款款牵起沈诺棠的手：“不知道小学弟误会了什么，阿棠是作为我的女伴受邀出席的，”他微微一笑，从眼角欣赏着李澄错愕的神情，“不好意思，第一支舞是我的。”

他携着沈诺棠离开，擦肩而过时，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轻笑从李澄耳边掠过：“或许，你可以请她最后一支舞。”

第一支舞，今晚的女伴，或者是，心仪之人。

最后一支舞，告别之舞。

李澄僵在原地，甚至忘了回敬几句。

他耳边嗡嗡作响，血液呼啸逆流，眼前只烙下沈诺棠与钟跃挽手离去的一幕。她微微抿着唇角，并不看他，也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听见有人在唤他：“……阿澄？阿澄？”

李澄咬牙回神，纪云心正满面忧色地看他。李澄勉强挤出点笑：“姐，我……”

他说不下去了，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他甚至觉得整个宴会厅空旷荒芜，灰白空落的不知所处。

纪云心打量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道：“我刚刚，看见诺棠了。”

李澄牵起僵硬的嘴角：“我也看见了。”

纪云心正要关切几句，纪川毛毛躁躁地凑过来，猛拍李澄肩膀：“大橙子，那你女神啊？钟家那小子在献殷勤呢，你还傻站着干嘛啊！”

李澄霍然转身，眼睛死死地盯住钟跃和沈诺棠的方向，大步迈了过去。

纪云心阻拦不及，伸出手指戳了戳纪川的额头，“你啊！”

纪川委屈巴巴。

琉璃灯盏折射出迷离的光华，钟跃着迷地注视着眼前的美人，由衷地赞叹道：“你能出席我很高兴，你真美。”

“谢谢。”

“怎么没穿我送的那一套礼服呢？不合身？不喜欢？”

沈诺棠只沉默地摇摇头。

钟跃的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迷恋，他欣赏了片刻，目光落在沈诺棠洁白纤细的脖颈间。礼裙凸显少女的身材优势，颈间与胸口前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虽然耀眼地令人侧目，却不免显得空荡荡的。

那里缺了一条贵重璀璨的项链。

而沈诺棠只在颈侧扎了一朵白色玫瑰，蕾丝带下隐藏着一根不起眼的小银链。

钟跃微微皱眉，然而很快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一个首饰盒，里面是一挂晶莹洁白的海水珍珠项链，在奢靡的灯光下晕开微光。

“来，我帮你带上。”钟跃柔情似水，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伸手要帮沈诺棠解开玫瑰蕾丝和小银链。

他的模样俊朗，年少多金，像是每一个少女梦想中温柔霸道的男主角一样，强势而轻柔地要帮心上人带上贵重的项链。

而沈诺棠却仿佛对这梦幻的一幕完全免疫一般，蹙着眉捂住颈子：“不了，谢谢。”

“不要害羞，”钟跃朝她微笑，“来，珠宝配美人，那两个和你不搭。”

“不，钟跃哥，我不需要。”

沈诺棠躲了两步，脚步却被封死在钟跃的身体和餐台之间。这样的场合她没法过大幅度地推拒，只倔强地按住颈上的饰物不住摇头。

钟跃却视而不见，依然和煦地笑着，却坚决地拉开沈诺棠的手。沈诺棠勉力闪开，却敌不过成年男子的力气——

她喉咙一痛，接着身体一轻，不由自主地向后倒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她说她不想，你没听见吗！”

李澄护住沈诺棠，怒视着钟跃。

钟跃皱起眉，看见愤怒的李澄，脸颊通红捂住嘴小声咳嗽的沈诺棠。他恍然惊醒一般，迟疑而抱歉地伸出手：“阿棠？”

李澄狠狠地拍开他的手：“走开！不要靠近她！”

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惊讶和迷茫都是错觉，钟跃转瞬间又恢复了冷淡矜持得精英模样，眼角轻嘲地斜睨着对方：“小学弟，你好像操心错了对象，这是我的女伴。”

李澄毫不退让，环住沈诺棠，逼视着钟跃，气氛剑拔弩张，显然一触即发。

方才的吵闹声让周围的目光聚拢过来。

正在这时，乐池里传来音乐——

盛宴的前奏，舞会即将开始了。

钟跃再次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向沈诺棠绅士地邀请道：“美丽的小姐，我有幸请你跳第一支舞吗？”

李澄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正要带着沈诺棠转身就走，不料，他怀里那个人却从一寸一寸地从他的臂弯中抽身而出，将纤纤素手搭上钟跃的掌心。

血液冻结。

身体里涌动的仿佛不是滚热的鲜血，而是刺人的冰碴，扎得他痛彻肺腑，被冰封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钟跃携着沈诺棠扬长而去，还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而他，却连捏住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她和他走了，他想，眼神空茫。

他被人急促地推醒：“阿澄！”

舞池的光线迷离刺痛双眼，李澄散乱的视线渐渐聚焦：“姐？”他把颤抖的左手背在身后，向纪云心伸出右手，邀请的姿势，努力维持平稳的声音：“我们去跳舞。”

姗姗来迟的纪川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狠狠一砸拳头：“夭寿了！你把老姐抢走了，是害我没伴丢人吗！”

舞池里旋转着一对对年轻人，钟跃带着沈诺棠，几次从李澄身边转过。

然而钟跃却并没有分神再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全部倾注在了舞伴身上。这种刻意的忽视，简直比直接的挑衅更令人烦躁且吞吐不能。

第一支舞毕，钟跃自然而然地揽住沈诺棠的腰，要进入下一曲。沈诺棠却婉拒了他的邀请，走出舞池。钟跃目送她坐进休息区，绅士地向旁边刚好落单的女士发出邀请。

纪云心一推李澄的肩膀，李澄罕见地犹豫着，想要摇头。纪云心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去吧，刚刚你不是一直看她吗？她也有看你哦。”

李澄眼睛一亮，又随即黯淡下来：“可是，她……”

“没什么可是的，快去吧！”

李澄试探着往休息区走了几步，沈诺棠放下柠檬水正好抬眼看过来。

李澄简直怀疑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他立刻顿住脚步，小心翼翼地打量沈诺棠的神色。沈诺棠面容平静，看不出是愉快还是厌恶，但幸运的是，她并没有转身就走。

李澄微微松了口气，像是找到了某种慰藉，鼓起勇气一步步靠近。

沈诺棠始终与他目光相接，没有丝毫逃避的意味。

李澄小心翼翼地坐下，简直是心惊胆战地搭着椅子边，紧紧看着沈诺棠却不作声，飞快地打着腹稿。

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还是先道歉？

是问她为什么答应钟跃的邀约还是先解释误会？

是关心她脖子有没有伤到还是打听她和钟跃的关系？

然而这次，先开口的，竟然是沈诺棠。

她的声音很轻，漂亮的眼珠在华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剔透而冷清：“刚刚，谢谢你。”

谢谢你。

李澄紧攥的拳头蓦然松开而又收紧。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你和谁，都是这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