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拂过那一条繁华的长街,行人如梦,奔忙在长街上。她一袭青衣朴素,如空谷幽兰般绽放在深深的红尘中,行人与她擦肩而过,目光疑惑,她却只望着,那喜轿经过,新郎颜容,眼角湿润如逢细雨蒙蒙。直到喜轿从她的身前经过,而那人的脚步匆匆,未曾看见那站在人群中间孤身一人的她,而那撒下的花瓣,落了一地被人踩踏皱烂,徒留一地荒凉的暗香飘散在风中。
夜里,他惊醒在红帘内,佳人在侧。烛影凄凉的摇动,佳人睁眼,轻声问他,为何半夜醒来黯然落泪。他却只是云淡风轻的说:“我….梦见了我的一个道姑朋友……。”月光下,叹息声,轻轻的飘落在那一片风中,飘落在,那片温柔的旧梦。
那时正逢春日,小雨蒙蒙,落在如画的江南,落在她那如柳的青丝间,一时豆蔻如画,让屋檐下躲雨的他心头悸动。于是他执伞向前,却被她一眼带过,于是匆忙的甜蜜,就这样酝酿在了彼此的胸口,渐渐的,发酵,沉醉。那一尊佛前,他祈求今生能够再与她相见,而她便就在他话语之间出现,像恰逢一段前世的情缘。只是,她却只是一名年轻的道姑,青丝未剪,衣着朴素。他望向她脸庞,笑意朦胧,轻言而道:“姑娘岂是那日雨天同在下相遇的人?”她无言,冰冷的神情对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人,眼中却蓄满了隐秘的欢喜。多年来,从未有人这般。他的话语就如同脉脉春风,让多年以来积攒的寒冷都消融成了一片温暖的热流,沸腾在她的胸口,便再也无法平息,再也无法挣脱。
她却只是轻轻的走过,因为,她怕,自己不配得到这样的邂逅,她其实并不知道,其实自己的容颜亦是出水芙蓉,只不过是一介未曾踏入尘世的道姑。
可是命运的琴弦奏出的相遇邂逅,岂是仅此一段,未到曲终人散,怎能擦肩而过茶去楼空。那夜依旧下着不眠的春雨,一夜之后,外面花红柳绿,难得的色彩斑斓,她毕竟只是豆蔻梢头的少女,独自走出去便忘记了归路。待到日光渐暖,她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已经走了如此的远,已经忘记了回去的路。
远方响起一阵阵马蹄的声音,她侧头看去,却只见一位策马飞扬的少年,正向她迅速奔来,未看清脸庞的她赶忙奔跑,却一不小心跌倒在地,脚上出现了一个微小的伤口,那红色的血液就这样轻轻的流淌在地,却只有一滴。因为,他替她包扎了伤口,微笑着问她,为何会在这里。她无法再故作沉默,于是羞涩的答道:“我…只是看这外面风景美丽,一时忘记了时间,才来到了这里。”少年便骑将她带上了马,借着春风十里,兴奋的问她:“那姑娘住在哪,我送姑娘回家。”
她沉默了片刻,黯然道:“我没有家。”少年侧头望向她深邃的眼瞳,油然而生出一种爱怜,就像是轻拢慢捻的清歌,旋律跳动在彼此的心间,唱尽了多少情不自禁却又欲说还休的美好情愫。少年思索片刻,爽朗的笑道:“那我便带你游走四方,这江湖偌大,走到哪里,哪里便是你的家。”而她,眉眼带笑,连薄唇也透出一片无法遮掩的喜悦,大口呼吸着这和煦的春风,她从未曾感受到这样美好的感觉,心中暗香朦胧,轻轻的许下一生,从此便与他策马同游,共看烟雨如梦。
长街旁,少年下马,拉着她的手,轻轻的说:“你想去哪里。”而她只是腼腆的低头走路,一声不吭的任由他温热的手掌触碰。于是少年便带着她去了如画的江南,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他问:“你还记得这里吗?”她凝视着远处的那条石板路,杨柳遮挡住了路的方向,她用只是用手指了指那里,道:“我想去那。”于是少年便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在那条路上,春风拂面,阳光下,他们的身影交融,美好的像是一场温柔的梦,她舍不得梦醒来,于是便紧紧的攥着他的手,因为她害怕,这一切都会在不经意间烟消云散,她寂寞太久了,那种滋味她不想再尝。
他们牵着手散步在那条美丽的青石板路,直到走到那条路的尽头,在黄昏的斜阳下相拥,那把他们初见时的伞,此刻就在少年的手中,像一支美好的笔,一笔一画的抒写着他们的情衷,少年对着她,一声轻颂:“你是我最美丽的梦。”一字一句斟酌着,一一奉送,入耳的情话,像那绵绵春风,冰雪也消融。
屋檐下,他们轻拥着彼此,看雨落成线,看阳光耀眼,看白云翩翩,看明月长圆。
以为这样的日子便是永远,朝朝暮暮相依相牵,只是当蝴蝶飞远,忘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蓝天,那么她将度过无数个寂寞苦痛的黑夜,才能够走出这无底的漩涡,却仍旧无法飞过沧海。
那一夜七夕,烟花如梦。她静静的依偎在少年的怀里,听少年轻轻诉说着自己的梦。
他说:“我从小在长安长大,那里很繁华,夜晚的时候就像白天一样,那里有着我最向往的梦,我的娘期盼着我能够早日成才,便日日夜夜为我操劳,而那时的我并不懂得珍惜她的苦心,而常常跑去和一个朋友厮混,那个朋友带我去长街遨游,还教会我骑马,那是我很快乐的一段时光,可是有一次他和我一起骑马时出现了意外,马不知为何受了惊,便不顾一切的横冲直撞,就这样从郊外冲进了森林,我就在他的身后拼命狂奔,直到夜幕四合我也没能找到他,就这样我流着泪回到了家,当娘知道了这件事后也哭着对我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西王府的王爷,而今日你和他出去,如今他生死未卜恐怕我们也得遭到那些人的杀害,你快走吧,逃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以后若你还记得娘,那么你就努力的完成你自己的心愿吧。”说罢,我娘连夜便为我收拾好了一切,第二天一早便哭着送我走了,我至今仍记得她那个悲痛欲绝的样子,这一切都怪我….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故事,看见他如此憔悴悲伤的模样自己不禁也暗自啜泣起来,因为她想到了她自己。她从小便孤苦无依,连自己的娘也没有见过,只知道是一个和尚一手带大了她,而就在前年的时候那个对她有养育之恩的老和尚也溘然长逝了,她从此便是一个人,以为再也不会有欣喜的感觉,直到遇见了他,眼前这个熟悉脸庞的少年。
那夜,他们一起,相拥而泣,就像两个失散多年的孩子,他们同病相怜,于是想着牵手共度余生,只可惜世事无常,一切终究只能成为镜花水月,徒留一场旧梦成空。
第二日,不知何人上门来,硬是带走了那个少年。而少年还来不及写下一封信,便只能身不由己的跟随着他们悲伤离去。而待到她采花归来,才发现家中竟已空无一人,于是她发了疯似的寻找他,却将那把伞搁在了家里,从此,比邻鸟成了双飞燕,他的不告而别,她的疯狂寻找,这一切,终究是悲伤的开始。
不知多少个日子的风雨交接,她不再疯了似的寻找。只是默默的回想着曾经的一切,忽然觉得好笑,她到底是错付了情衷,他也到底是负了她。她茕茕孑立的走过离长安不远的街道,向着牡丹花开遍的地方走去。却忽然一阵狂风扫过,她听见了那一声声熟悉的声音,心中深深的寂寞便像青莲般盛开,又悄悄的被现实掩盖了芬芳,这种见而不得的心情,让她愁肠寸断。她透过细密的树叶望向那边,熟悉的脸庞如今已是满面春风,再也见不到当初的青涩懵懂,她凝视着他,就像时光忽然裂出了一条缝,曾经的种种出现在眼前,却又与现实相差太远太远。他的身边,已不再是她,而是另一个风姿绰约的佳人,看着他们相视甜蜜的笑容,她讽刺的问自己:“这便是曾经一字一句誓言慎重的少年,这便是当初自己认定永远属于自己的人,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原来这么多年来她该担忧的并不是他,而是自己。”
她已经没有泪水。痛到深处的感觉如此的无助,撕心裂肺,如此钻心刺骨的疼痛,根本来不及经过眼泪的涤荡便就这样迅速的毫无防备的充斥着全身每一寸肌肤,那样的清晰明了,那样的呼吸急促。
她走了,没能上前去拆散他们,因为她和之前一样,觉得自己不配。
她不过是一个孤儿,还是一个道姑,又有什么资格得到他的喜欢。她只能缓缓的朝着远方走去,那里牡丹开遍,如火般绚丽。那里,便是他曾说起的长安。
夜里,她忽然醒来,房间里灯光幽微,她那如画的颜容对着那盏陈旧的铜镜,不免有些恍惚,她将轻纱戴上,又穿上那一件朴素平凡的青袍,又无奈的笑了笑,像是嘲讽自己一般,那样冰凉。
她打开房门,客栈的灯还未熄灭,而灯光却愈加衬的她形影单只,茕茕孑立。她向着门外走去,而外面,霡霂如线,轻轻的坠落着一地的忧伤。她随意的从客栈的边缘拿了一把伞,便就这样走进了雨里,冷冷的空气,冰凉了她的全身,她却觉得这样好舒畅,她向着那漆黑的地方走去,没有灯光,没有明月。
不知何时,她停了下来,原来她已身在别人的庭院。她听见院内有一个女子在小声的啜泣,那声音像极了自己。于是她便情不自禁的向那边靠近,隔着轩窗,她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子,憔悴的面容上只能叫人想到两个字——思念。那女子手上拿着一封已然泛黄的信封,上面的字体却仍旧清晰,她远望着,不禁流下两滴清泪,那女子尚且还有书札留作纪念,而自己,却一无所有。
她绝望的离开了,伞却丢在了那个女子思念的屋檐下,像梦一般凄凉,被雨渐渐淹没。
晨光熹微,她朦胧的睁开眼,回想着昨夜,原来只是一场忧伤的梦,她望着眼前一片繁华的景象,充满了尘世的烟火味。她依旧穿上了那一件朴素的青衣,随意的梳弄了一下长发,便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喧嚣,差点让她喘不过气。她住在一个长安城内出名的客栈,原本她身无分文,进来时却听闻近七日所有一切都免费,她这才顺理成章的安顿下来,却发现这里其实并不适合自己,从小她便过惯了古佛青灯的幽静生活,纵然后来她遇见了他,看了几段尘世烟火,却依然抹不掉自己骨子里那份根深蒂固的寂静,如今的她,只想早早离去,江湖偌大,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唯独这里不可以。因为,他也在这里,而他早已不属于自己。
她深深的明白,他即将与公主成婚,而她不过是他人生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点缀而已,而这点缀也早已被他扔掉,沉入海底。
她还记得初来长安城,看见和她相拥的那个美丽女子,她便从她的装束中看出她非同寻常,而她那腰间佩戴的流苏,便能让她分辨出,她不是千金,而是明珠。所以她才会毫无犹豫的转身离去,她与她相形见绌,她又有什么资格上前去质问他,爱情?她也只能苦笑着自我嘲讽,一直都是她的一厢情愿,有始无终。
只是她还想见他最后一面,纵容是他的婚宴。
那日,长街如梦,行人如流,那洒下的满地鲜花,被人踩踏,喧天的锣鼓声,喧嚣沸腾的人声,马车奔过的车声,以及男女暧昧的笑声,杂揉在一起,地上一片狼藉,这遮天蔽日的阵势,她想,她这辈子是见不到了。她混在进入婚宴的人群里,随着他们的脚步进去到尊贵的紫禁城,她竟那样容易便进去了,她甚至有点不敢相信。
黄昏的夕阳很快便消失在了宫闱,随即而来的明月朗照着这一片欢喜的场面,她望着不远处的他,正与佳人相拥而吻,来他们身旁撒花的人源源不断,那绚烂的花瓣落在他的发上,肩上,愈加衬得那大红喜疱熠熠夺目。而她只在一旁默默的饮酒,她只想一醉方休,然后不顾一切的上前去留下那一抹梦寐的唇红,再将旧事轻歌慢颂,任由旁人惊动…..
可惜她只能站在一旁,装作无动于衷,然后侧耳听他们的情深意重,任由自己最后一次心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醉倒了,躺在地上,眼眸凄恻,那少年轻轻的走上来,她以为他会像那时一样温柔的扶起她,而他却只是用一种冷漠的语气问身边的人:“她是谁?是谁放她进来的。”他身旁的佳人亦望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大概是,她自己跑进来的吧,今日人群汹涌,她可能是趁此进来偷吃一番的,要不,我将她赶出去?”一个老管家对他说道。
他只是挥了挥袖,神情淡漠的说了一句:“不用了,我看她长得倒像我的一个道姑朋友,就任由她醉吧。”说罢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如此的陌生。
原来所谓的初心不负,换来的便是如此的人不如故。
这一次,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世间大概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情字一句说来太嘲讽,她只想一个人打马江湖路,无人相濡以沫,便自己与自己流浪远方。
大雪纷飞掩盖了来路,她一步一步走着,凄凉的脚步空空的,直到走到那处高高架起索桥,她躺在上面,冰凉的,就像一场梦,今生,多嘲讽。
她跌落深谷,一厢情愿,有始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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