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琴声不算沉重,但旋律也不算悠扬。它就那么行云流水般地,从那扇小窗子里透出来。这是每个晚上的时候都会出现的声音。
没人知道那里响起的乐曲的名字,好像都是胡来的节奏,听着倒也是闲享。
这个音乐教室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吧,门总是半掩着的,坏掉的锁挂在外边。
苏纵鹤不知道,从何时起,有那么一个人,会藏在那扇破旧的门后,静静地听着这一支支不知是何感的曲子。
他只是静静地。
苏纵鹤没上过钢琴课,也不怎么爱看这一类的辅导书,大概只是零基础地乱弹罢了。
他轻轻地靠在门外的墙上,把书包放在地上。有时那旋律会让他为之一振,他便安静地执笔记下简谱。他也许会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能够锻炼自己音乐素养的练习——毕竟他的音乐成绩不是那么好,他只是像与生俱来那样,有着听到音乐就能够记谱的天赋。
然后在琴盒盖关上的声音响起时悄然离去。
当然他不知道里面是谁。
——————
学院里有音乐钢琴社团,但苏纵鹤从来没有想过要加入。不单单是她不想加入,她尝试过提交申请,却被她们无情的嘲笑驳回了。
那天她没有去那个废弃的教室。
她面无表情地一个人走过那间教室的窗户,看不清里面的东西——那窗户太脏了。
她觉得那些人没有错,自己的确没有什么弹琴的天分,也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她记得在她踏出音乐社团的门的时候,背后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
“我们要得是会弹琴的。”
——————
在那之后,那间废弃教室的琴声却没有断过。
她不想加入社团了,但她也不想放弃唯一能发泄情感的机会。
——————
那天,在一段清亮的乐曲声的结尾,琴声渐渐地微弱下来。
她觉得自己好无力,真的好无力。
空气中顿时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一排按键同时重重地敲下,隐约有些听不清是从何而来的杂音。
门外的人有些慌张。
苏纵鹤把脑袋埋在钢琴键中。她也没有想过要落泪,只是莫名地觉得自己好没用。
而后的几分钟,里面都不再传来任何响声。
门外的人靠在墙边,他开始有些担心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秒之后,他沉不住气扭开了门。
门内的人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声响特别敏感,倏地一下抬起头来,头发乱糟糟的贴在脸上。
“苏……”那人看到是苏纵鹤有些惊讶,刚想叫出名字,却想不起来。
真是抱歉,苏纵鹤太不起眼了,以至于同一个班的都不一定能记起她的名字。而且他认为这个名字真心难记。
“江平川?”苏纵鹤回过头见是来人,急急忙忙地把脸上难看的头发别在一边,心里暗暗想刚才自己保证是人模鬼样的。
一般时候就算是在教室里也不一定会有交流,江平川觉得挺奇妙的,从来也没想到里面的人会是她。
诶?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抱歉,我打扰你弹琴了吗?”江平川还是避免了不记得名字这种尴尬的问题,自己这么帅气这么高智商的人是不会犯像记不住同学名字这么低级的错误的——何况这是何等地不礼貌。
“啊,当然是打扰散人我了啊!”苏纵鹤一下子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坐在钢琴凳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撮瓜子,“哪有你这样突然闯进来的?”
这个姑娘还真是耿直。
“对了,每次晚自修静校之后的琴声都是你弹得?”江平川靠近苏纵鹤,企图也抓个几颗瓜子。
“你想说我弹得不好直说,休想动散人的瓜子!”苏纵鹤将一撮瓜子直接全部塞进嘴里,含含糊糊的话中还带着几分自豪,“论抢瓜子你恐怕这辈子都是犟不过散人我的!你休想吃到散人的瓜子!”
江平川莫名觉得好笑,将笔记本搁在钢琴盒上,蹲下来与坐在钢琴凳子上的苏纵鹤相平,饶有趣味地看着苏纵鹤的眼睛:“如果我江平川就是不服呢?信不信我今天就能吃到瓜子?”
“切,”苏纵鹤觉得和别人对视怪尴尬的,急急忙忙移开了视线投在那排钢琴键上,“说大话,求我给你吃是没用的。”
没想到江平川又绕过来站在琴盒后:“喂,你上次弹得那是什么曲子啊,怪好听的,我在网上就是搜不到。”
“什么时候的?散人记不清了。”苏纵鹤吧唧吧唧把刚才的瓜子皮都吐到另一只手上,随手又塞进几颗。
“你可别敷衍我,像我这样英俊潇洒智商和颜值一样高的人可是忽悠不得的。”江平川打开那本笔记本,翻到折角的一页,“我可是做了功课的。说吧,题目是什么?”
他说着掏出一支笔准备记下。
“没有题目。”
“不是,”江平川把笔丢在一边,眼前这个姑娘有些不招人待见啊,“行行行,苏嗑瓜我不吃你的瓜子,你就告诉我曲子的题目吧。”
苏嗑瓜?
“散人我乱敲的。”苏纵鹤差点想把瓜子都砸在他的脸上。叫谁苏嗑瓜呢?!
“你的意思是……这是你原创的?”
“不,散人我乱敲的。”
“那就是原创的。”
“就是散人我乱敲的。”
“和原创一个样。”
“只是散人我乱敲的而已。”
“这不就是原创的意思吗?”
“散人说是胡乱敲的就是胡乱敲的!”苏纵鹤这下是真把瓜子pia在江平川脸上了。
江平川捡起一颗掉在自己身上的瓜子,一脸得意:“我说得没错吧,就问你服不服!我就说我今天就能吃到的。”
苏纵鹤这次是想把整架钢琴pia在他脸上了。这家伙真是……江不要脸……
“嘿,苏嗑瓜,没想到你还会原创曲子啊。”江平川伏在钢琴上。
“都说了是乱敲的。”苏纵鹤真是不想搭理这只江不要脸,“不要脸算作作弊行为!”
“我这叫战术不要脸!——好了好了,这段跳过,”江平川凑近苏纵鹤,这次的动作温柔得多,这眼神简直不能直视——怕是下一秒心就要苏化了,“能为我再弹一遍吗?”
“……”
苏纵鹤停顿了几秒,猛地跳起来,洒出了几颗瓜子:“江平川你休想!!!”
“怎么了?”江平川露出一脸纯良的表情,“不能吗?”
“当然不能啊!”苏纵鹤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黄纸(另一个口袋?),“你竟然想靠近散人我趁机捞散人的瓜子!”
“居然被发现了!?”江平川计划落空依旧满脸好笑,“够厉害的啊。”
“那是自然,没有人能从散人的手里夺走瓜子!”
“不过我说真的啊,”江平川靠在钢琴上,“你就再弹一遍吧。”
苏纵鹤撇撇嘴,“不是散人不想弹,是散人我真的忘记了。都说是乱敲的,怎么记得住啊。”
“那没事啊,”江平川将笔记本摆在琴上,“我有记谱的。”
一页页的简谱打得密密麻麻,连节奏都有标注,当然还有几个空格听不出来或者没反应过来空掉的。
这人挺有耐心的啊……苏纵鹤翻着笔记本。就是字有点难看……
江平川看到谱子,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苏嗑瓜,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的曲子里都没有中音‘re’这个音呢?是不喜欢吗?这个音一般都挺常用的吧。”
“这个嘛,是这样的,”苏纵鹤掀起琴盖,“你过来看。”
苏纵鹤敲了敲中音‘re’,那个键并没有被击下去,像是硬硬的定在那里,发不出声音。
“这架钢琴太老了吧,这个键都卡住了。”苏纵鹤看着这架钢琴有些无奈。
“原来是这样。那你怎么不去那间好的音乐教室啊?这间废弃的教室有坏掉的钢琴不奇怪。”
“会碰到音乐社团的人啊,他们有时候也会来啊——现在就在呢。”苏纵鹤的目光有些暗淡。
“也是哦……那你为什么不加入音乐社团呢?”江平川一个接一个坚决不罢休地接着问,他觉得这个女孩好与众不同。
苏纵鹤又想拿瓜子砸他了:“还不是因为散人我不会弹他们看不起吗?”说着有些气愤。
“不会弹?!!他们也太高傲了吧,我觉得你弹得不错啊——那首原创曲子真的很好听。哦对,是胡乱敲得。”江平川趁机从苏纵鹤手上捞去几颗瓜子,迅速地丢进嘴里。
“江……行吧行吧,这几颗瓜子送你了。”苏纵鹤想着自己灰溜溜被拒绝的场景,没有精力跟江不要脸计较。
江平川一只手指有节奏地敲着钢琴盒:“苏嗑瓜,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弹得比你好咯?”
“……嗯。”
“是吗?”江平川突然站起来,“那我要去听听看!——你不是说他们现在就在那间音乐教室吗?”
“啊?”苏纵鹤慌了,支支吾吾地,“你不要去啊……”
“为什么?我要去证明你弹得更好!”
“……别去了吧。”
“没事的,我去听一小段就回来。”江平川瞟了一眼手表,“十分钟,十分钟好吗?等我十分钟,我马上就回来。”
“好吧……”
江平川起身开门:“你可别没等我回来就走了。——对了,你这人,静校之后来这间破教室,胆子真够大的。”
“你不也是吗?彼此彼此。”苏纵鹤笑着调侃。
“那我走咯,等我回来。”门就这样掩上了,现在教室里只留下了苏纵鹤一人。
“真是的,散人我都叫你别去了,还偏要去……江不要脸……他们弹得多好啊,你听了之后不喜欢我弹得了怎么办?偏要去……还拿我瓜子……不要脸……江不要脸……”苏纵鹤抬头看看窗外,被灰尘抹得依旧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但好像有一点圆圆的亮光。是什么呢?
哦,今天好像是十五……是月亮吧……
“散人喜欢月亮!”说着继续吧唧吧唧嚼着瓜子。
……
“江不要脸怎么还没来啊……都快到十分钟了……”苏纵鹤趴在钢琴上,看着自己的手表,“江不要脸还想骗散人?散人可是戴了手表的!”
……
“江不要脸你还真不回来了?!都十分钟了!……再给你一点宽恕的时间吧……”
……
“混蛋江不要脸,带着散人的瓜子跑路了!??”
……
“江不要脸你听好了,散人我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话了……”
……
“敕令——江不要脸你给我回来……”
……
“敕令……江不要脸变王八……”
……
“算了,快到熄灯时间了,隔壁音乐教室早就没人了好不好!散人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苏纵鹤站起来瞥见那本笔记本还躺在琴盒上,踌躇了许久将它拿起来藏好。
“混蛋江不要脸,这次散人要带着你的笔记本跑路了!你确定不来拯救你的笔记本了吗?”
门再次被关上,苏纵鹤将灯熄灭,小心地挂上了那只长满铁锈的坏锁。
“……算了,笔记本啊,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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