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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心鉴之十王夺嫡》第二章:梅山五圣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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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亭云道:“若要说治好呢,彷如方才所述,天罡数三十六针一针不能少,这是止疼的。五爷肠子破了一大截儿,得想法子接上,但不能用针线,用针线取不出来易生畸变,得用五龙鸾合断续胶来粘,方能免除后患。还有肚子里各种血泡浮沫得用竹管针一一清除干净;最后才是这外伤伤口,先得用家师秘制汤药清洗创口,至于弥合伤口嘛,勉强用针线亦可将就,倘也能用五龙鸾和断续胶予以搭配,自然更见奇效。若能如是这般悉心调治,以五爷的体格,只须卧床半个月,便能上山打虎下海擒龙,比之伤前,力气不少一点,神采不减半分,这倒掉的铁塔,才算是又扶正了。也唯有如此,方当得起这‘治好’两个字。”

般若密道:“嗐,既有如此灵药你还磨蹭什么,赶紧给五爷用上啊,藏着掖着打算留它过年啊?该多少银子,爷们一分也不短你的。老实告诉你,爷们不是穷人,治好了五爷,瞧见没有,三爷手里这锭金元宝就赏你了。你开这间药铺,一年下来也未必挣得到这个数吧。”说完把刚才从袖子里掏出来的金锭子丢到晏亭云怀里。

晏亭云用三根指头拈起金锭子,又翻手递了回去,脑袋别过一边,道:“三爷之赏,在下没本事拿,还请您收回去吧。”

仙人凳道:“你这是什么话?那什么龙啊凤啊的胶再稀奇,你若不肯拿出来给五爷治伤的话,也就只能拿它去给你自个儿垫棺材了。”

晏亭云道:“诸位容禀,并非在下敝帚自珍,不肯把药拿出来给五爷治伤,实在是身边无药啊。这五龙鸾合断续胶,须用五种上好的蛇药,配合海外红夷国进贡的鸾胶,六者调和炼煮,方能取出一碗来。在下这间小药铺,要说寻常的蛇药,还能凑出来那么一两种;所谓上等蛇药,在下缘薄,别说有,自打拜师至今,那是见都不曾见过。这方子我能背,但这药,据家师所言,二十年前他也只在当今康熙皇帝的御药房里配出来过。他那么大的名号,也就用过一两次,那受药的,一个是抚远大将军费扬古,一个是靖海侯施琅,都是康熙老皇帝麾下得力的战将。五爷固然尊贵,也还不到那个份儿上。不是在下拖拖拉拉跟诸位兜圈子顾左右而言他,实是身边无药,无力回天。这老天爷不发慈悲,偏要在下给五爷填命,那也是命数使然,在下也只能认了。话到了这份儿上,已是多说无益。五爷的伤在下治不了,您几位这就动手,且让在下先下去给五爷当个开路搭桥的马前先行吧。”说罢抬头闭眼,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一线天道:“慢着!听你这话音儿,似乎手里倒有红夷国进贡的鸾胶?”

晏亭云也不睁眼,道:“家师二十年前曾在太医院里当过差,告老致仕之际,康熙皇帝赏了他几样海外贡药——这红夷国贡的鸾胶嘛,嘿嘿,容在下说句托大的话,只怕整个大清国,除了康熙皇帝的御药房,也就本药铺里还存了那么二两。这玩意儿虽然珍贵,可平时既没机会用得上,更没人用得起呀。再说了,这么多年下来,能不能用还不知道呢。可就算能用,没有上好的蛇药,也配不出五龙鸾合断续胶来,那也是白费工夫,都省省力气吧。”

般若密笑道:“巧了巧了。小子,不说你不知道,爷们几个身上,上好的蛇药一种也没有,极品的蛇药倒是有不少——这天下间能解龙钩毒的蛇药,你便是上康熙老倌儿的御药房里,只怕也配不来一丸儿。就是不知要调制你那个什么胶,能用不能用了。”

“龙钩毒……啊!莫不是传闻中苗疆独角龙王头上肉瘤所淬炼出来的奇毒?你们竟有医治这等奇毒的蛇药,莫不是诓我吧?”晏亭云睁开眼睛,盯着般若密,伸出手来道:“三爷,请赏赐一丸儿让在下长长见识吧。”

般若密冲一线天努努嘴,道:“大哥,且给他一丸儿叫他开开眼界。若是能用,老五就有救了。”

一线天略一沉吟,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来,从中倒出一粒龙眼核大小的乌黑色药丸,抛到晏亭云的手心里。

晏亭云拿着那粒药丸,瞧了又瞧,嗅了又嗅,问道:“怎么用?”

青云柱道:“用水化开,一半内服,一半外敷。”

仙人凳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只说能用不能用?”

晏亭云道:“回二爷的话,知道这蛇药能够内服,在下才敢把它拿去熬了胶往五爷肚子里抹啊,否则有个万一,终究还是在下来担待,那可就真是‘窦娥死了爹,有冤没处诉了’。至于这蛇药能不能用嘛,许是能用,谁知道呢。天下蛇药原理大多相同,都是解毒凝血,平创生肌,只因配方药材品级不一,尅毒之效便有了渐速优劣之分——毒性猛而蛇药见效太迟,人都死了,那么有效也变无效,有用也变无用了。只是这五龙变了一龙,熬出来的胶还能有几分成效,便连在下也不得而知了。”

般若密道:“你且放心吧,真龙一条就够了,其余那些什么泥鳅黄鳝,再多也是凑数的,真打起来也就在旁边擂个鼓叫个好的份儿,终归是指望不上的。爷们的极品蛇药,便是那条腾云驾雾吞食天地的紫微真龙,任他什么鸾、雉、雀、鸨、都得乖乖地过来叫老公,一定管用!一定管用!”

晏亭云将信将疑,道:“三爷既这么说,此药又是极品,或许就真的能用。说不得只好试试,且看五爷的福报如何了。”说罢站起身来,便往药柜走去。

一线天把钢刀一横拦住他,问道:“做什么去?”

晏亭云道:“找鸾胶啊,若不把鸾胶找出来熬药,光有这极品蛇药,可也熬不了五龙鸾合断续胶,救不得五爷的性命。五爷身上挨的是刀子,可不是蛇毒!”说完便伸出手去想把那钢刀拨过一边。一线天与他双目对视了一眼,道了声:“去吧。”遂收了刀,放他过去。

晏亭云心肝儿一阵扑通乱跳,心道: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是诚不我欺,我跟这几个怪人待了这么半天,瞎掰和做戏的功夫真是噌噌噌地见长。他走到药柜边上,装模作样地翻箱倒柜起来。一开始悄悄翻了几瓶成药,可惜都与那蛇药不大相同,直到从抽屉里翻到了一瓶回心丸,晏亭云才算真真正正地松了一口气。那回心丸无论大小色泽都与那龙钩毒的解药极其相似,若非搁到眼前连瞧带嗅细细分辨,否则极易将两者混淆,若是用回心丸来个狸猫换子,偷龙转凤,寻常人十之八九是分辨不出来的。晏亭云不动声色地倒出来一粒回心丸藏在手中,再将方才得到的那粒龙钩毒的解药塞在袖口内的小兜里,这才煞有其事地从最边上的一个抽屉里把那二两‘鸾胶’捧了出来。这鸾胶便是鸾合断续胶的简称,他不说破,梅山五圣如何知道?

晏亭云装作兴高采烈的模样,大叫道:“找到了,找到了,这下五爷算是有救了,三爷、四爷,你俩快去后堂烧炉子生火,先煮一锅开水准备熬胶。二爷心细,留下来给我打个下手,咱们先把五爷肚子里多余的血沫碎渣清理干净。大爷,您去把蛇药碾碎了化开备用,听家师说这二两胶要熬出来,少说得下半斤蛇药,您那个小瓶子里的蛇药,我看是一颗都留不下了。你别心疼,只要有配方,治好了五爷,我这药铺子里的药材,您只管拿去配药,在下绝不心疼。”四怪听他说起混元塔有救了,个个都高兴得眉飞色起,手舞足蹈,对于他的指派,竟都甘心听从。

晏亭云不知道的是,他这‘心疼’二字,正好说中了一线天的心思。这蛇药炼制不易,配方中有几味药材产出极不稳定,或几年方得一收。收得后每年还须费上三四个月进行炼制,也才得了这么一小瓶。他兄弟几人兵刃上喂有龙钩毒,便不说伤敌,没了这瓶解药,以后行走江湖,对敌之时不但对手忌惮之心大减,便是什么事也不发生,兄弟间用惯了的一干喂过毒的兵器,也都不能再用了,否则万一一个不当心划伤了自己,只怕就得自作自受自食恶果了。虽说有这诸般想法,但也只有那么一瞬而已,想到是给弟弟救命,一线天还是毅然拿出药瓶来,寻了个捣药的研钵,便将瓶中所有的药丸都倒入其中。

晏亭云瞅准时机,将那颗回心丸捏在手心,食指扣住,拇指一弹,便将那粒回心丸弹入了研钵之内。他故意“啊”了一声,吸引一线天的目光往他这边看,又道:“大爷,别忘了我这里还有一粒呢,一并碾碎了吧。”就这么一耽搁,一线天再低头看时,那粒回心丸已经混入蛇药之中,只凭眼力,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晏亭云偷龙转凤得手,便不再东拉西扯故意磨蹭,他本来手段不凡,这会儿又指派着梅山四兄弟跑腿儿帮忙,自然事半功倍。不多会儿,水烧开了,他亲自过去指导般若密和青云柱熬胶,兼请一线天在炉旁监工照应。自己得空又回到大堂替混元塔续肠清创。借着前后堂往来穿梭的机会,他悄然走到吕元忠藏身的那根梁柱下面,趁着五怪不留神,用弹指手法“噌”地一下将剩下的那颗龙钩毒解药弹了上去。因见那粒解药不曾掉下来,想是已被吕元忠接在手里,这才放心地走开了。

另一头,那红夷鸾胶遇水即化,一线天依着晏亭云的指导,将研碎的蛇药一股脑儿全倒进锅里,用来调制所谓的五龙鸾合断续胶。熬了一阵,两种药混作一团,水分也渐渐减少。晏亭云过去看了一回,便命舀出盛在一个大碗里,又命般若密和青云柱各执一把蒲扇将胶扇凉。幸而一线天居然会一点寒冰掌一类的功夫,当即施展出来,只一小会儿,那碗胶就由炙热变成温热的了。

接下来便是收尾上胶。晏亭云虽然已知那龙钩毒的解药可以内服,但不知熬了胶后,那鸾胶和蛇药的药性会不会发生改变——万一出了岔子,或鸾胶失了粘性,可就要当场现形,阴沟里翻船了,是以心里没底,甚是忐忑。不过总算老天保佑,那鸾胶的强劲粘性并未因与蛇药混合而有所衰减,晏亭云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一切都办得妥妥贴贴顺顺当当的。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完成最后的创口缝合之际,忽听得屋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马蹄声。

只听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道“四叔,你说的便是这间药铺么?”那女声甚是侬软绵柔,十分动听。

大夜里四下寂静,那女子的声音传到屋里众人耳中,人人心神俱是一凛。

仙人凳反应最快,眼睛一亮,嘿嘿笑道:“小娘儿说话真好听。”

般若密不假思索,道:“不知脸蛋儿行不行?”

青云柱思绪飞驰,道:“若得一把抱回山……”

那混元塔方恢复了些元气,也不甘寂寞,道:“成、成亲!”

晏亭云心知这几个怪人是老毛病又犯了,倒有些担心他们真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来,心道:这药铺子今晚也不知是路过了哪路神仙,竟把三山五岳的人都往这屋里搬。这姑娘十之八九也是来求医问药的,若是她命运不济真个儿在我这药铺里被这五个怪物劫上山做了压寨夫人,那可实在是有伤天和了。我得想个法子,别叫她被这五个怪物祸害了才是。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线天居然一咬牙道:“哼,真个儿不是冤家不聚,不动拳脚不亲,哥儿几个都把兵刃亮出来吧,点子到了。”

片刻之间,又一阵马蹄声赶了上来,一个老年男子扯着嗓门道:“不错,就是这间儿。小姐留神了,这间儿药铺子里的人个个架子大得离谱。老奴方才跑那一趟,连个看铺子的伙计都请不动,人家一言不合就要放狗呢!依我看呐,那坐诊的大夫,只怕更是个焊了脚的城隍,没个三五十人的阵仗,您甭想请得动这尊毛神。不信,您自个儿试试看吧。”

那女子道:“不怕。他就是盘根错节把腿长地里了,本姑娘也有法子把他铲了弄走。如若真请他不动,刚才来时见着街口有个寿材铺子,烦您就近给我订一副来,要么是他要么是本姑娘,天亮之前,总要装一个进去。”话音刚落,似乎便下了马,向存仁药铺走了过来。

晏亭云心道:听这姑娘说话的口气,似乎也不是什么善与之辈。且两边还是对头,她若是进来,梅山五圣人多势众,她只怕得不了便宜去;若是一个不慎被梅山五圣或是重伤或是挟持,那真是平地一场大难,未免叫人于心不忍。且万一要是被五圣手中淬了毒的兵刃所伤,那么除了吕元忠手上那颗解药,(还不知道吕元忠是否已经把这颗药吃掉了)如今天下间已经没有第二颗能解得了龙钩剧毒的解药了,他实在不愿束手无策地瞧着一个青春年华的姑娘就在这间药铺里,就在自己的眼跟前儿毒发身亡,这也是他作为一个医者内心难以接受的一种可能。医道中自古便有“病向浅中医”的说法,他此刻首先虑及的,就是要想方设法在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将这场似乎不可调和的纷争化解于无形。

晏亭云心头主意敲定,遂伸手一把抓住一线天手中钢刀的刀背,往下一压,两眼盯着一线天道:“大爷,在下想问问清楚,您是想五爷生,还是想五爷死?”

一线天脸色一黑,道:“你要说什么?”

晏亭云回头望了一眼大门,急忙压低嗓门小声道:“五爷身上的创口方才粘合上了,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从此后须得息心静养至少十天,这十天内不可有丝毫动气劳神,牵动血脉的举动,否则一个不慎,粘合上的创口随时可能随血脉绽开,真真儿的来个肝肠寸断!到时候别说在下束手无策,几位爷便是使出天大的本领请动大罗金仙下凡,只怕也没一个能帮五爷破开肚子重新将碎成渣滓的肠子一截一截地拼接连续起来!几位爷若是不在乎五爷的生死,等那姑娘进来,你们只管开打,五爷只要灵台空明视而不见,心绪平静听而不闻,想来这条命怎么也还有七八个时辰好活。倘若爷们跟在下一般,觉得五爷此刻没那万法皆空的造化,便请把手中的兵刃收好,暂入内堂一避。须知快意恩仇纵得一时之欢,不及他日兄弟早葬青山的万世之痛啊!”

梅山四圣闻言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都望着一线天,盼他拿个主意。

这时,门外那姑娘轻轻拍着门板,朗声道:“里边有人没有?尊驾容禀:家严不幸身染奇毒,亟需大夫前往探视诊治。头前儿家中来人奉请,得蒙尊驾惠赐人参及丹药,感激不尽。惜乎人参虽好,不能对症;丹药得验,未克全功。家严命在旦夕,痛不欲生;小妹感亲之痛,忧亲之疾,担心再不跑这一趟,恐不及五鼓鸡鸣,便将有不忍言之噩耗。小妹是穷尽浑身解数,无计可施,无法可想,这才不得不驱马而来,夤夜相扰,望能说动尊驾前往宝升客栈为家严施诊,恳请万勿推辞。为表诚意,现已备下诊金纹银二百两,及随身带来的定金纹银五十两,也望不以菲薄,悉数收纳。冀尊驾能立时收拣神针灵药,与小妹一同成行。万勿以无因搪塞之辞伤小妹一片拳拳相邀之心,以致事不可为而陷你我于无可转圜之境地,则其后之事,恕不忍言。望再三斟酌,勿为毕生之憾。”说罢,将带来的包袱内的五十两白花花的银锭子一一取出,垒在药铺门口,继而拱手单膝跪于门前,一时不语。

晏亭云闻言心道:好一个伶牙俐齿,不卑不亢的巾帼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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