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上,有人开始说起实验班是真正的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有人遗憾于自己的出局,也有人庆幸于自己的出局。那时候的莫琲就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飘起的雪花。
“莫琲,你当年到底是怎么进的实验班?”也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莫琲扭过头来,咧着嘴笑,露出他洁白的牙齿。他的笑容依然很干净,依然很顽劣。
他是怎么考进实验班的呢?这个问题夏柟从来没有问过他,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他并不曾想过要离开这个小城市,那时候他和卖早餐的爹妈想的一样,有一点文化算账就好了,守着父母的小摊子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可是他看到了香樟树下的她,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她是那个经常在自家吃早餐的姑娘,她比一般女孩子吃的都少,她吃饭的时候还会捧着书,就像这个花花世界与她毫无关系。
他记得有个周末她有次忘记付钱了,父母让他追着去要。但他并没有急着追上去,他慢慢地在后面跟着她,她很瘦,走路总有些疲累的样子。但也因此让人有些心疼。她左拐右拐地进了一条街,那是并没有很好规划的菜市场,小贩们将菜胡乱地堆放在路的两旁,不断地吆喝。莫琲经常跟着爸爸来买菜,很多菜贩他都认识,他热络的跟别人打招呼,她依然没有发现被人跟踪。
但是很快莫琲发现很多菜贩也开始跟她打招呼,让她过去,有的寒暄几句,有的直接塞给她东西,她脸涨得通红,但仍然千恩万谢。最后把东西塞进自己的包里。
“刘叔,我看刘婶塞了包东西给那个小姑娘,是你们家亲戚吗?”
他打听。
刘叔顺着他的眼光看了看说:“你说那闺女?哦……你这种蜜糖罐里长大的娃不知道,那闺女可怜啊……可怜……每天早晨都来,捡我们扔掉的菜叶。你刘婶啊,看闺女可怜,上学辛苦,还要愁吃愁穿,就想着帮帮孩子。她就经常留着这些刚摘掉不好卖的叶,给她收拾干净。她来就能直接拿走了。”
莫琲匆匆道谢,小跑着跟在她后面。跟着她拐进一家院门,进了楼梯,那楼梯很逼仄昏暗,她似乎很熟悉,并不害怕,径直上了五楼。莫琲跟着她上了五楼,看着她进了阁楼上最小的房间。
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习惯楼上平时没人没人光顾,她并没有关门。莫琲就站在楼梯口观察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地观察,但他就是好奇她,好奇她的世界。
大概是天热,她将刘婶给她的包拿出来打开,果然是青菜。那菜色莫琲看一眼就知道是刘婶已经挑选过的,不像莫琲平时在菜市场看到的其他菜叶那样败坏。随后,她将书桌搬出了房间,站在那里一直大声的背诵生物对比实验步骤。她背书的样子很认真、很虔诚。每一次磕绊她都会皱一下眉,甚至打自己手心一下;相反,每一次背的顺畅,她会自言自语一阵儿。莫琲听不清楚,但知道那时候她心情愉悦。可能是因为她的笑容甜美,也可能是因为她的笑容让莫琲觉得感动。
莫琲感觉眼前的姑娘有一个自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给这个世界制定一切规则,即使只有她一个人是执法者,却也是被执法者。但她极其自律地遵守着自己的规则。
莫琲不记得那天自己到底呆了多久,他看着她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眉飞色舞。莫琲想着她那个世界是不是自己看到的世界是一样的,叶是不是绿的,天是不是蓝的。那个世界里都有什么样的生物,什么样的味道,什么样的规则?而她在那个世界里是否比他们共同的世界快乐许多。
莫琲闻见楼梯下飘上来的香味时,想着她会不会下楼,但是她没动。莫琲肚子唱着空城计的时候,期盼着她赶紧下楼,她依然没动。等她好不容易动了动,确是扭了扭可能已经泛酸的脖子,又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态。那时候莫琲就知道她不会有所动作了。
天渐渐开始昏暗,她将桌子搬了进去,顺手打开了灯。随后又拉出一个插线板,将电饭煲接满水插在了上面。
莫琲很兴奋,他很想知道她会做什么犒劳自己,他很想知道她手艺如何,很想知道她的一切。
她拿过那包菜叶开始在水龙头里清洗,待水煮沸,竟全部放进去,撒了些盐就开始捞起来吃。她吃饭的样子很滑稽,闭着眼睛,就像吞噬什么见不得的活物,那样子很为难却不得不做似的。但她似乎并不觉得委屈,习以为常的坦然。这让莫琲莫名地揪心。
他看不下去,扭头下了楼。在拉面馆里打包了一碗面,便匆匆赶去她的住处,爬上五楼,看见她已经在看书。他看着手里的面,他怎么跟她解释自己是谁?怎么跟她解释这碗面?他想不到任何一个好的理由,他只能将碗放在楼梯口,默默地下了楼。
从那以后的莫琲经常会在早餐店里等她,她准时回来,可她从来不抬头看他。她只是吃饭、付账、看书、走人,从不改变,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莫琲后来有偷偷地跟着她几回,他知道她孤僻,知道她贫苦,知道她很努力。实验班消息传来的时候莫琲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有机会了,她肯定会考进实验班的,他想着如果自己能考进实验班不就离她更近了一点。
那一年他为了学习几乎发了疯,父母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就转了性,忽然就背离了学个算账就可以的初衷。他熬夜,他早起,他甚至哀求父母花了大钱给他私下辅导,父母觉得这并不是坏事,自然也是支持。他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才勉勉强强进了实验班。
听说他考进实验班的时候,他的爸妈那天的早餐没收一毛钱,他爸逢人就说自家祖坟冒了青烟,竟然也能培养出一个人才。他笑着跟爸爸说:“爸,我还没考上大学呢。”他爸乐呵呵地说:“儿子,爸知道你有出息,爸为你骄傲,但爸得跟你说,祖宗可以在咱家这一亩三分地保佑你,你考好,是祖宗显灵。可咱家祖宗没几个有出息的,考大学这种白日梦,祖宗都不敢做,你就别做了。”
那天他被拍着老爸的肩说:“爸,等着你儿子超越祖宗。”
他爸看着他乐呵呵地说:“你这孩子……”
那时候的莫琲并不是有多大的志气,他只是花着心思想跟自己做了一辈子小生意的老爹较较劲,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努力一点,强大一点可以去保护那个让他心里泛着心疼的女孩子,那个时候他只是不知道什么是有出息。他只是想着好好学习就能考进实验班,就能靠近她,就能跟她说句话,也能有好的理由递上一碗面,说不定运气够好,还能看到她自己创造的那个世界。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未来有多大,有多漫长,要跨越多少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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