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尽的时间中，流水一般的，安华听到了那个声音。

“安安？”

安华闭上眼睛，紧紧的，不愿睁开，也不能睁开。

“安安。”

温柔的像儿时感知过的蜀锦，安华眼角微凉。星星点点的萤火照亮前方，那是十二岁后她再也没有找到的路，回家的路。

“松开吧。”男人淡淡说。

安华攥紧手中的布料，像攥紧自己的希望。没有人知道多年来自己的一切屈辱和委屈，人们所看到的只是她的任性，她的错误。但此刻都不再重要，只要能留住面前的人，哪怕一瞬间，安华依旧愿意放弃一切。

她最终还是留不住。

“傻丫头。”男人叹口气，放下小瓶。他抽出来自己的衣角，用力的，安华同样用力。终于，衣角断开，代价是安华的指甲。暗红色的血流出来，沾湿了玉白色衣角。十指连心，抽心的痛，安华却已然麻木。

“难得糊涂。”

这是男人最后留下来的话，也是多年前他说过的第一句话。安华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却一直记住这句话，记了很久很久，并一度将这作为自己的原则。但没有用，该来的都会来，不该来的也会找过来。卿本无罪，怀璧其罪，安华终于知道多年前，安清看着远方，说这句话时的感受。

今年的冬天没有下雪，却出乎意料的冷。风吹的毫无阻力，破旧的木屋好像根本不存在。安华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还是冷的要命。

“对不起。”男人离开后，安华看着那个人模糊的背影，喃喃道。忍了那么久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安华一向讨厌甚至鄙视爱哭的姑娘，她一直觉得那是懦弱。无论到了什么地步，宁愿流血，安华也不想流泪。

太倔强，固原族的通病，更是安家女子的通病。

安华强撑着爬起来，握住小，忽然开始大笑。

“你还是在乎我的。”安华自言自语。呆滞多年的眼睛有了光芒，小小的，卑微的光芒。她将手中的布块放在鼻子前，近乎贪婪的从中吸取那个人的气息。她想到了什么，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外的水井旁。

安华很久都不想照镜子了，不用照她也大概想的到自己的模样。现在，她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正视自己。今天没有太阳，外面的光线依旧混沌。不出所料，水中的倒影，狼狈的如同孤魂野鬼。

安华抬起手，摸着自己的额头，鲜血已经结了痂，一大片。

“我最近总是喜欢看些史书，你知道我最喜欢的女人是谁？”门外出现一个微冷的年轻女声，很好听，像玉器相撞时的那么轻脆。安华一直都很羡慕，羡慕那个人的声音，羡慕那个人的一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华那么的了解那个人，甚至多过了解自己。她来的时间，安华并不意外。自己大概是快要死了，也好，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前朝李夫人。”女子走到了门口，火红色的长袍，金黄色的凤纹若隐若现，在阳光下一定很好看。

“你知道为什么？”叶莹慢慢走进安华，完全不顾及地上的污泥沾染上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她面色平和，就像多年前她们一同读书时那般，等待着为小姐妹解惑。安华一直不能理解气质是个什么东西，但叶莹一直会让她很舒服。

安华没有说话，不管她想不想听，叶莹都会告诉她。

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安华知道自己笨，尽可能由着别人说。自己只是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着那些嘲笑她的人。人贵在自知之明，安华本来应该一直如此冷漠的看着，像个局外人，清醒评论一切。

但是哪有什么真正的不在乎，只是还没有遇到能让自己发疯的那个人罢了。从她甘愿沉下去，就注定她一定会输。

“李夫人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拒绝武帝的看望，独自死去。”叶莹看着面前的人，不悲不喜，“也正是因此，她才避免被人看到自己容颜尽毁的样子。”

叶莹蹲下来，看着安华，静静的，想多年前她傻傻等待着一朵花开那么有耐心，等待着自己的朋友死亡。

安华咳嗽起来，喉咙中有甜腥传来，她忍住没有吐出血。

“多少年了，你还是一副老夫子的模样。”安华仅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还是微笑着，“李夫人是一代佳人，我算什么？”

“你知道李夫人？”叶莹问。

“知道的啊。”安华苦笑着说，“你一直觉得我就是个蠢货吧。”

一片树叶落了下来，安华想接住，却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双手在泥水中摆动着，其实土地多好，软软的，暖暖的。

“你才不是，安华，你一直很擅长扮猪吃老虎。”叶莹摇摇头，珠钗相撞，金玉相击。“你唯一的错误，就是用了心。”

“你不是一样。”安华说着，用手摸着叶莹的脸颊。手很脏，但是叶莹没有躲。

“你的妆太厚了，”安华摸到了一滴水，“厚的我都看不清你了。”

叶莹精致的妆容被弄得一塌糊涂，糊糊的，分不清是自己的泪水还是安华手上的泥水。安华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黑血。血色和叶莹红色的衣服交融在一起，毁了这件衣服，也毁了安华的最后一丝根基。

“可惜了，多好的料子。”安华叹息道。固原族起家艰难，安华一直都节省，“这血迹，大概是洗不掉的。”

“罢了，我有太多裙子。”叶莹不在意。

“也是。”安华欣慰的笑笑。

小小的跌落在地，碎片锋利，几个药丸滚落在水中，入水即溶。

“安安？”

安华什么都听不清了。

“当年，我要是没要那个牌子多好。”安华闭眼前，想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但是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她不后悔，只是恨，恨自己而已。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负责，无论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