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她死。”赵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眼神空洞。

“陛下也没想她活。”叶莹语气平静，姿态优美的斟酒。她就是有这么一种魔力，无论多么讽刺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无波无澜。

赵检顿了一下，看了叶莹一眼，继续喝酒。

“朕以为你会很高兴。”赵检说，“你的儿子成为了太子，而你，即将成为皇贵妃。”

“我很高兴。”叶莹点点头，脸色僵硬。

赵检头疼欲裂，他知道自己在做蠢事。再喝下去他大概会喝死自己，但是停不下来。

“贵妃，你开心过吗？”赵检单手撑着头问，“朕不知道是自己忘了，还是你真的，从来都没有真心笑过。”

“陛下关心吗？”叶莹笑笑，“您要是希望，我可以一直笑。”

“你知道朕在说什么，贵妃，你可是叶府千金，”赵检笑着说，“你们三个人里，属你最聪明。何必装傻呢？”

“我从来都不是，陛下您一直都知道的。”叶莹苦笑一声，“不论鸾姐姐还是安安，都比我洒脱干净。”

“没用的，你会活得比我们都久，贵妃。”赵检意味深长地说，“所有人第一眼看到你病怏怏的样子，都会觉得你活不久。只有朕，看到了你的价值。”

“臣妾，一直铭记于心。”叶莹说着，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俯仰之间，酒入喉肠。太烈，辣的胸口都疼。

“什么意思？”赵检混沌中猛地清醒。

“只是一杯酒。”叶莹不善饮，面色迅速变红，“算是缅怀故人。”

“呵。”赵检冷笑，“贵妃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其实我做了很多，只是陛下不知道，或者，根本不想知道。”叶莹拿手帕按压唇角，“今天一定是满月。”

说完，叶莹扔下了手帕，薄如蝉翼的白纱似乎变重了，直直的落在了地上。赵检扶住头，他看不清。

叶莹站起来，依旧仪态大方。她直视前方，今天的月亮很大很圆，她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一袭紫衣。外面很吵，清冷的后宫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上次这种场景是什么时候呢？对了，是先帝驾崩之时。

赵检全身发热，这种情况，他最清楚不过。真讽刺，历史似乎一直在重演。只是上次他在殿外，他的父王和......安华，在殿内。

“朕说过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那个位置，却连这么几年你都等不及。到底还是先下手为强，你不愧是叶家的嫡长女。”赵检嘴角渗出血迹，他倒在地上，“要是关伦知道安华怎么走到这一步，你说，他还愿意帮你吗？”

“我想赢没错，叶家发家三百年，从未输过。”叶莹高高在上，终于不再掩饰自己对赵检的厌恶。“但他帮的，从来不是我。”

叶莹走到窗前，看着那个人身中数箭，强撑着走上台阶。每一步都如此艰难，紫色的衣服变成了黑色，走过的地方都有水迹。

“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根本没有退路。永远不会有一个人，愿意为我做到这种程度，包括那个看上去无比疼爱我的父亲。”叶莹闭上眼，自言自语。

“这种天下尽在手中的感觉真好，对吗？”赵检浑身蜷缩在一起，如同多年前他被一群人围在一起踢打的那种样子。只是现在，不会再有那些帮他的人出现。“三个月前，我也是站着的人。赢当然好，只要你能一直赢下去。”

关伦是少见的武学奇才，但是也仅此而已。大内之中，没有人能单枪匹马对阵几万禁军。叶莹知道他撑不住多久，她在赌，赌叶坤多久才愿意牵涉其中。

“贵妃从来都深谋远虑，你的每个计谋都完美无缺。但是我的恒儿，他会怎么看待自己的母亲。”赵检清楚的感到了生命的流逝，还是最后笑着，“哦，你根本就不担心，反正恒儿也不是你真正的儿子。”

“你闭嘴！”叶莹终于忍不住大声吼了出来。殿内殿外都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第一次，她失态了。

叶莹近乎癫狂的走到赵检身边，扯住赵检的领子，冲他喊道：“是你害死胡鸾，也是你逼疯了安华。赵检，世上所有人都能评判我，只有你不能，你不能！”

说完，叶莹筋疲力尽的跌倒在地上，赵检也被甩在一旁。他们都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两个人都在等。

“要是这么说能让贵妃觉得不那么良心不安，朕不在乎你把所有脏水泼在朕身上。”赵检奄奄一息，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看向叶莹的目光充满了悲悯，难以置信这样的表情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果然是人之将死，赵检自嘲地想。终于有一次，他跳出权力的漩涡，旁观着。不管今晚结果如何，他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外面的声音变了，不再是虚弱的脚步声，而是屠杀。叶莹知道自己还是赢了，叶坤出手，大局已定。赵检也听到了，他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叶坤绝对不会沾染上一点点麻烦，他会以护驾的名义清除掉所有忠心于赵检的人，然后扶持自己的侄子——赵恒上位。他唯一算漏的一点，就是赵恒并非叶莹亲生。

“你一向都运气很好。”赵检语气轻松，“你现在最好乘你哥哥进来之前，杀了我。”

“你以为自己到现在还有资格命令我吗？”叶莹讽刺的说。

“不，我只是给自己一个痛快，”赵检说，“也省得你哥哥在费心想什么别的主意，我宁愿死，也不想躺在床上，白熬着看你哥哥挟天子以令诸侯。”

大概是回光返照，赵检居然自己坐了起来。

“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看得起我，但我是天子，我有尊严。”赵检笑了，“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亏待你吧，剑在玉枕下，动手吧。”

一切结束的很快，叶坤等部下杀死了最后一个禁军首领时，才姗姗来迟。像往常上朝一般，叶坤仪态整洁，面带微笑的走上至尊所在的宫殿。部下打开殿门的时候，叶坤看到了自己的亲妹妹。

空荡荡的大殿上，叶莹独自一人坐在地上，衣衫凌乱，眼神迷茫。前一天还生机勃勃的皇帝，就倒在她旁边，胸口处插着那把传世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