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月城,东暖阁。
柯钰正座于轮椅上,在殿外的阳光下闭目养神。
婉仪跪于他面前,身侧扔着被搜出来的未用完的静终散,身后站着一个手中拎着长鞭的侍者。
“你跟我有五年了吧。”柯钰缓缓睁开眼,看着跪在自己身前,身形颤抖的侍女,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婉仪是他五年前在宫外遇到的孤女,那时他见她受人欺负,心生怜惜,便救下并带回宫里做了自己的侍女。
他初将婉仪带回来时,婉仪还只是一个没他胸膛高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却有一颗忠心,将他视为主子,事事为他着想,从不会忤逆他的意思。
五年的时间飞逝,婉仪在他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宫女,却也不知何时,与他背道而驰了。
是啊,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能抛弃背叛的?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已经将自己抛弃,一个宫女又怎么会守着自己这个废物呢?
“是谁指使你,给我下毒的?”柯钰语气温和,仿佛并不怪罪婉仪。
“少城主……奴婢有苦衷,少城主饶命!”婉仪连忙下跪,额头触地,泪水湿了地面。
“我不杀你,只要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柯钰的手指微弯,在轮椅的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敲着,那声音闷沉,像是敲在人心上似的,一下一下的痛着。
“少城主,奴婢不能说,奴婢有苦衷……”婉仪声泪俱下,额头一片通红,微微渗血。
“你不肯说,就让我来猜一猜,是柯毅,对不对?”柯钰道,“我已经残废了,父亲也不再看重我,如今柯毅接手了潇月城的大小事务,就当是未来的城主,你从我与他之间做出选择,我不怪你。”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真的不知道那药会要命,奴婢以为他说的是真的,那药只会使少城主体质变弱,不会伤及性命……”婉仪重重的将额头磕在地上,像是在赎罪似的,分毫不肯放过自己。
“婉仪,你可愿到父亲面前,给我做个证?”柯钰道。
“少城主,你放过奴婢吧……奴婢求你了,放过奴婢吧。”婉仪闻言,心中更为绝望。
“就当是还我当年对你的救命之恩,婉仪,我别无所求,只求父亲能用正眼看我,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柯钰轻叹一声,几乎恳求道,“此事之后,我送你离开潇月城,保证柯毅找不到你,让你这辈子衣食无忧。”
良久之后,婉仪终于抬起头,额头处已经磕破,鲜红的血顺着婉仪的鼻梁流下,最后滴落在地上与泪水融为一处,“……少城主,婉仪欠你的,当要还给你。只是少城主真的能送奴婢离开吗?奴婢只想活命……”
“自然,我这个少城主虽有名无实,但自己的侍女,还是能庇护的。”柯钰承诺道。
“奴婢多谢少城主,奴婢愿意为少城主做人证,指认柯毅。”婉仪咬牙道。
柯钰点头,当即命侍者推着自己,同时带着婉仪到柯之峰的寝宫德正殿。
御花园中风景秀丽,柯钰却毫无欣赏的心情,他一心只想尽快赶到德正殿,向父亲禀明事情始末,好叫父亲看清柯毅的为人,让父亲知道自己才是值得付以重任的继任城主。
自东暖阁出门,行大路方至一半,迎面便撞上了柯毅一行人。跟在柯钰身后的婉仪瞬间身子一颤,顿住了脚步。
“大哥这是要去哪?我这些时日事务实在繁忙,刚刚才听说父亲解除了大哥的禁足令,这正想去拜会大哥,便碰上了,我们兄弟还真是有缘分。”季卿顶着面具,面上热络的笑容总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奇怪。
“你就是柯毅?我流落民间的二弟?”柯钰头一次见柯毅,一见他那脸便觉得熟悉,仔细观察之下才恍然发觉,他这一张脸生得与父亲有七分相像,“我正想去给父亲请安,二弟不如随我一同前去?”
“也好。”季卿的眸光自轮椅后方的婉仪身上扫过,似带了刀子一般,平白叫人发寒,“来,大哥,我推你。”
季卿上前,热络的拍了拍柯钰的肩膀,从侍者手中接过轮椅,平稳地向前推着。
“这可使不得,父亲最疼二弟,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能让二弟推我?还是让侍女来吧。”柯钰一把握住身侧的轮子,强行制住了季卿的动作。
“大哥何须与我客气,我是弟弟,照顾大哥本就是分内之事。”季卿道,“大哥不让我推,可是嫌弃我出身低微?”
“二弟哪里话,都是父亲的孩子,哪有什么低不低的,我只是不想让二弟做这些下人做的事,免得父亲心疼。”柯钰道。
“父亲自然是愿意见我们兄弟和睦,不分你我,大哥就放下顾虑,让我来吧。”季卿倾身向前,将手覆在柯钰握着轮子的手上,微一用力,便按下柯钰的虎口,生生将他的手自轮椅上扯了下去。
“……你!”柯钰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会这般直接与他挑明敌对关系,他怒而转身,正对上季卿噙着冷笑的脸。
“大哥,我自然是心疼你,不舍得你累着。”季卿说完,松开了柯钰的手,直起身,推着轮椅向前。
“你怕我揭穿你,所以才来的吧。”柯钰冷声道。
“大哥,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心中坦荡得很,没什么可怕的。”季卿笑道。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柯钰冷哼一声,并没有看到季卿面上的不屑。
半晌之后,两人止步德正殿外等候通传,殿内的柯之峰一听是柯毅来了,立即亲自出殿相迎。人未至,声先到,“是毅儿来了,以后不必通传,直接进来就好,在为父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父亲,孩儿已经认祖归宗,怎么能不守规矩?孩儿知道父亲心疼孩儿,但规矩总归是要守的。”季卿见柯之峰自殿内亲自迎了出来,赶紧上前行礼道。
“为父的毅儿就是懂事,让为父放心。这些日子为父听说你一直忙于政事,睡得都很晚。毅儿,要注意休息,不要过于劳累。”柯之峰将季卿上下打量了一番,越看越满意。
“父亲。”柯钰一直在一旁备受冷遇,这父子之间的温情,仿佛没自己什么事一般,柯钰只觉得心中被一块巨石堵上了,沉重的闷痛着。
“哦,钰儿也来了。”柯之峰闻声看了一眼柯钰,面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柯钰因父亲冷漠疏离的态度感到心痛,却又不能于面上表露,只能强压下心中的难受,于轮椅上拱手行礼道,“父亲,孩儿有事相报。”
“进去说吧。”柯之峰甩了甩袖,率先跨步进了大殿。
“大哥要如何进去,这轮椅怕是推不进去了。”季卿关切道,“是否需要我叫下人来,合力将大哥抬进去?”
“不必!”柯钰难掩语气中的冷意,他向身后的侍者要来双拐,架在腋下于轮椅上起身。
“大哥小心。”季卿见柯钰要跨步进入大殿,紧忙上前搀扶。
“放手!”柯钰正因方才的事气恼,下意识地将季卿伸过来扶着他的手推开,径自进了大殿。
不远处主座上的柯之峰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眸子里泛起冷意。
“你有何事要报于我知道。”柯之峰似乎有些许的不耐烦,他未等柯钰于殿中站稳,便直接问道。
“回父亲,孩儿前日受人毒害,那人买通孩儿的贴身侍婢,每日向孩儿的洗澡水中添加一味名为静终散的毒药,意图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致孩儿于死地!”柯钰垂眸,眸光瞟过身后正颤抖着厉害的婉仪。
“什么?何人如此大胆?”柯之峰先是一愣,随即升起怒气。
柯钰再不济也是潇月城名义上的少城主,动柯钰就是在挑衅潇月城的威严,挑衅他潇月城主的威严!
“婉仪,是何人指使你的,你尽管说出来,父亲定然不会姑息!”柯钰愤慨的说着,锐利的眸子看向季卿,却并未在他眼中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恐惧。
“城主……”婉仪下意识的看向季卿,对上他含着警告意味的眸子,身形便更是忍不住的颤抖。
“说!”柯之峰怒声道,“是何人指使你给钰儿下毒的!”
“城主饶命!”经这一声怒吼,吓得婉仪“扑通”一声跪在了大殿之上,连呼饶命,声音狠狠地颤抖。
“如实说来!”柯之峰道。
“……是……是……”婉仪紧盯着自己撑在地面上的手,余光正看见季卿向自己走来,她心中一颤,恐惧瞬间占据了她的心神,“二公子”这三个字,像是卡在了嗓子里般如何都说不出口,“是奴婢自己的主意,没有人强迫奴婢,没有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奴婢再也不敢了,城主饶命!”
“婉仪,你在说什么?”柯钰面色巨变,他慌忙的拄着双拐靠近婉仪,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婉仪,将实情说出来,将实情说出来!你方才是怎么跟我说的?婉仪!”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鬼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是奴婢的错,没有人指使奴婢。”婉仪转身跪向柯钰,语气中尽是悔恨,“少城主,对不起,是奴婢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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