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小跑,肖然有点愤懑,因为他明明痊愈的差不多了,还要被人像对待病号一样,抬在一副还算舒适的担架上,且抬担架的人还是一路小跑,赶着去投胎似的,念及此,肖然浑身就是一个激灵,自己这次重生又算不算是投胎做人呢,哦,似乎这胎也忒大了点。.
到了一处军中治所似的小房子处,那四个抬担架的大汉才缓缓停了下来,前边那位长相还颇清秀的哥们儿与守在房子门口的一名似官袍非官袍装扮的士兵交流了几句,就直接抬着肖然迈步走了进去,前边刚打开门,肖然就闻到一股莫名的麝香,比这杨宁身上萦绕的那种自然的少女体香有着天壤之别,直冲的肖然几欲作呕,幸好早饭还没吃,说到此,就不仅有点气恼地想到这四个大汉也太莽撞,一进门,问明了自己正身,就杀猪似的将自己往这副担架上按,不过也是直到这时,肖然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娇妻身负武功,且似乎还可以一当十,最起码他就一脸震撼加惊奇地看到那种只有在武打片中才会出现的镜头,啧啧,会去一定要连夜审问一番,看她还有什么瞒了自己,现在的他倒真是将自己理所当然的当她独一无二的夫君来看待了。
担架刚落地,那边一扇屏风后面已转出来一位马脸小眼,一身素朴的青袍的中年人,除却不怎么入眼的五官,整体给人来说,还是有一种很威武的感觉,亦正亦邪间,透着一股子狠劲儿,说不清是落在那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上,还是那张长如茄子的马脸上。
“肖老弟别来无恙啊!”一见面,青袍人即十分客套地说道。
肖然一时眼生,记不起来他是谁,但残留的记忆中似乎又认得他一点,想来想去,终究是想不起来,无奈,只得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呵呵,那晚看见老弟在城外巡守时,就知你是个不凡的人,怎么,想不起来了?”
经青袍人一提醒,过往的记忆忽如开闸的洪水般,一股股的重新涌入肖然的脑袋,何时娶得杨宁,何时参的军,何时遇伏被杀,甚至何时死的父亲,何时哭得灵,一桩桩,一幕幕,由那晚这张马脸上一点一点地泄露出来,仿佛另一番天地一样,也直到这时,肖然和阿星才真正的融为一体,前世今生,恍如隔梦般又重新连接为一起。
青袍人见他似乎想起来了,小眼一眯,笑着说道:“老弟可终于想起来了。”
肖然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抬担架的那几个大汉,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再仔细一打量,可不就是那天遇上的那几位步履匆匆,神色装扮均怪模怪样的家伙嘛,记得当时还听旁边一位老兵开玩笑道,这年头,厂子里伙计也并不比咱哥儿几个过得去!后来一问,才知道,刚才匆匆路过那几人,是锦衣卫分插在军中的密探,大战在即,深入敌后,昼伏夜出,搜集情报,勘察地形,是以比一般只玩玩命,抗抗枪的大头兵们苦的多也危险的多,当然,回报丰厚的多,一旦立下战功,这辈子就算是转运了,有幸调到南方烟花之地工作,这可说是才出地狱,就入了天堂啊,是以这份险,这通辛苦算起来还是很划算的,但倒霉的也有,终其一生,也没碰上什么大的功劳,天天奔波在外,最后死在哪里都无人知晓,是以,这也算是一个高风险高收入的行业了。
肖然既已认得他是谁,自然也晓得这些平素里阴冷酷肖的家伙那种种可怕地手段,生怕现在一个不小心,就触犯了人家哪些禁忌,是以忙挣扎要坐起来行礼,不料身子刚动,就又被马脸青袍人给狠狠按住肩膀按了下去,有些高兴地看着他道:“今次请肖老弟过来,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有些事情还望肖老弟能记得明白。”
肖然尴尬一笑,自然不会全信了他这话,一般遇着大事找人帮忙的时候,都会在口上轻描淡写的开场白道:“没什么事儿。”没什么事儿,你能找一个家徒四壁,还险些葬身沙场的小兵吗?但口上却是识时务的说道:“大人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小的照做就是。”
青袍人一听,脸上掩饰不住地就是一喜,没想到他这么配合,乐呵呵地看着他,越看越中看,啧啧,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这人长得还真是俊儿呐,“嘿嘿。”青袍人先是莫名地干笑了两声,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听说肖老弟是从敌方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的一员猛将,今日一见,果不期然,还真是有将佐之资啊!”他这番话可说是明捧肖然了,肖然虽然心里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忽然生平第一次听人说自己有将佐之资,心里还是有点满足感的,不过也只是谦逊的笑笑,继续听他后文。
“肖老弟这次立的功劳,可说是百年难遇的一次机缘了。”青袍人说完,看着他一脸不懂的样子,满意地一笑,继续说道:“自从萨尔浒之战以后,我大明与女真的历次交锋中,能不吃亏打个平手,已叫人欣然,当然,这只是咱哥俩私下这么说,老弟万勿将今日之言泄露出半点,否则...”
肖然赶紧识相的拍胸口表态道:“大人放心,大人就是不说,肖然也不会鲁莽地将大人这些话泄露出一点,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好在现在的他虽经历过重生,但却还不怎么相信这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再说了,谁说以前那些不是一场梦呢,现在好比是梦醒了,那我到底是阿星呢,还是肖然,恐怕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青袍人没想到他会发这么个毒誓来向自己表忠心,又是欣欣然一笑,继续说道:“去年九月份起,我方就接到安插在敌酋那边的探子实报,说是贼帅努尔哈赤带甲十万,妄言一举荡平我沈阳方面数卫,为来年的贼军南下扫清障碍,幸好我们事先侦知,及时告知了大帅熊大人,才在沈阳一带做好了最为完善的防范措施,使贼子大话落空,但没想到的是,贼子奸诈,大军佯攻锦州是假,会师灭广宁等堡却是真,幸得皇恩天宠,又有熊大帅在沈阳方面滴水不漏的布置和防范,才使贼子会师的奸谋落空,这一切,本该到此结束,敌我双方可谓又是个不输不赢的平手,但没想到的是,一个变故,也就在此时奇妙的发生了。”青袍人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一脸茫然的肖然一眼,见他正巴巴的等着自己这下文,心中欣然一笑,继续说道:“这也就是你,肖老弟这种奇人才会立下如此奇功啊!”
“啊?”肖然脑子里的一堆问号突然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特等大奖给砸的稀巴烂,但还是一堆问号,还多了一个大问号,这奇功又从何而来,他只是知道那天他一顿不要命的猛冲,竟然还给冲到了己方阵营里来,幸免于难,实不知当时这一顿诈尸般的猛冲会产生什么效果。
青袍人见他还是怎么明白,满意的笑笑,这还不是自己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了,继续给他解释道:“肖老弟那天是清早抹黑出去值勤的,傍晚才突然一身浴血地拼杀了回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但肖老弟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我...”肖然刚欲张口解释,马脸已经伸手打住他道:“哎,不如让我来猜猜?”
肖然前世受了五年冷眼,对人情世故的教训足可写一本教科书来教育下一代了,在加上这辈子自己老祖宗在自己体内残留下的那点沉稳的基因,遇事再不会像先前般那样冲动了,似乎还学会了点察言观色的本领,只听他这么说,便知趣地停了下来,一脸信任地看着他道:“还是大人英明,一猜就是一个准儿。”
“嘿嘿!”青袍人干笑两声,暗叫这小子有前途,我发达了,还能跑得了你那份?于是欣欣然“猜”道:“我猜肖老弟一定是重伤之下装死,等待我军前后包抄之时,来个窝里开花,拼死一搏,吓他们个屁滚尿流?”
“对......对对!”肖然一脸惊异地看着他,不住点头道,他这话说的,虽然后半句多有夸大渲染之处,但前半句可说是说到了点子上,否则还真难解释自己借尸还魂的闹剧了。
青袍人那一张马脸笑起来颇有点吓人,不过肖然还是能感觉到他对自己这答案十分满意的,笑完之后,对站在肖然后面那四个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肖然这时才意识到后面还站着四子,本来他们本是青袍人用来对付不听话的肖然的工具,既然他都这么配合了,他们站着也不是个理儿,于是趁机就先把他们打发下去了,也直到此时,两人间谈的话,说的事情,再无半点嫌隙。
原来青袍人是常年卧于军中的一名锦衣卫千户,正五品武官,不过他这千户可当得有点惨,熬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从北方鞑子窝里熬到现在这身官袍,本以为蒙古鞑子稍稍减了,自己也可衣锦还乡的享享清福了,一眨眼的功夫,没想到因为自己这点资本——塞外工作经验丰富,又给调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重新干起老本行了,说实话的,现在的他在地方上,还是积了一定的人气儿的,但是到了高干满街跑,一个花瓶从阁楼上掉下来砸到两个四品高官的京师,自己这种料,就小的可怜了,甭管你往哪送礼,人家都是不冷不热地一句,回去等着吧!靠,都等了大半辈子了,小鸟也闷成老鸟了,再等,恐怕就成死鸟了。
所以求人不如求己,这几年,他是扎着架势瞅准东北这块,干嘛,当然是找个跳跳板来翻身了,可等了几年,在看到明军对阵女真,不是输得很惨就是打个平手,一点机会都没得下手,他的心也就淡了,你说这是何苦来着,拼死拼活了大半生,不就是图个舒舒服服的下半生吗?哎,如今这情形,都是自找的,但也就在他的心越来越淡的时候,平地里一声炸雷,把他那颗沉寂的心又给惊得活泛了起来,为什么,一块足以让他跳出这鸟地的跳板出现了,明军竟然打赢了,而且还是在与对手旗鼓相当的情况下,这份功劳,落在谁头上,都够他一辈子美的,所以你争我抢,都说是自己功劳最大,一时广宁城的军中各方争个不休,最让人好笑的是那个碰巧赶来的靖东营游击祖大寿,逢人就亮出那至今仍绑着绷带的膀子,怕谁不认账似的,辽东巡抚王化贞当然不会坐看这么一大份功劳落在别人碗里了,搬出自己刚得的心腹爱将海州游击毛文龙与祖大寿对掐(当时广宁被围,明军中只此一支奇兵突入广宁卫参与作战,其余均被努尔哈赤的大军钳制在沈阳周围,由此可见毛文龙能耐非凡)。祖大寿亮膀子,毛文龙就光大腿(那条腿可能是骑马太久,一时脱臼了,却也像祖大寿般,用绷带密密麻麻缠了起来),祖大寿吹胡子,毛文龙就瞪眼睛,反正你说什么,我就跟着亮什么,你有的我也有,凭什么说是你的功劳,私底下也分成好几个帮派,有捧毛的,多是广宁卫中守将,也有挺祖的,除了祖大寿那打的只剩下五百来号人外,还有一些不明就里纯粹起哄瞎闹的人,当然,其中不乏同情心泛滥的人,因为守城军队比着祖大寿那几百来号惨兵惨将来说,无论是数量还是整体气势上都高得多。是以一时你争我抢个没完了,最后没办法了,不知是谁出了个注意,抓出个生擒女真大兵一问,原来当日女真大败,既不是毛文龙铁骑正面突击的效果,也不是祖大寿散骑从后包抄的结果,而是缘起一具诈尸般从地面上弹起来的小兵,让原本就处在心理崩溃边缘的女真内部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哗变,这才阵脚大乱,一时被明军所趁,当然,这情况也只有当堂庭审的几位高官知道,大家一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心照不宣地静了下来,细细一想,也有理,因为依当时的形式看,若再有片刻,女真就真的能陷了这明军的后方堡垒了,若不是突发哗变,整个形势也不会戏剧般的逆转。
审问那位女真兵时,青袍人安插的眼线也在,一审完他就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告知了自己长官青袍人知道,青袍人一看自己千等万唤始出来的机会终于到了,于是挥毫泼墨,连夜编织润色,一篇小兵大将,卑职手下一名校尉排除万难出生入死随机应变视察先机幸不辱命,终于贼子悍军之中酿成一起哗变,促军得胜,已按例破格提升为我旗下百户之职,勉之任之,卑职以为,此为我大明反败为胜之始,天佑地护,不过如此尔尔...以后就是一些逢迎上级的阙词了,里面不仅将上司锦衣卫一干人等都牵扯了进去,更重要的是,还将这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份功劳硬掰给司礼监王公公一半(明朝军中常伴有太监监军,他这么说当然不会有人没事找事地去查究怀疑),如此一来,这就是板上钉钉,死死的事实了,任你三头六臂满身是嘴也休想再说点什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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