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这谷中瘴气随季节而生，周而复始，但凡人兽进谷，少有生还。。这山中自有住民起，不乏以打猎、采药为生者，却都畏阎罗谷如虎，绕远而行。截至满清，县志上对此一直有记载。

“民国三十五年仲夏，国民政府有意开发鬼山，曾派遣了一支十人的地质考察队考察鬼山，重点是阎罗谷。这个考察断续进行了一年，终于确证出阎罗谷瘴气于春夏秋之季‘昼起夜消’的规律。谜虽然解开了，却牺牲了三名队员，代价不可谓不大，故而，各位千万谨记，不可白日进谷。”

大家一时无言，似乎都认同了这个说法。不认同也没办法，普云又是引经又是据典，大家谁也没看过县志，想反驳也没依据。

陆一明对此不以为然：“现在很少听说有瘴气害人的事呀，这说明瘴气是可以治理的，可你们却人为地去封锁，似乎是有意培育瘴气。”

“以往，这里罕有人迹，并无治理必要。”普云面色凝重地说，“至于现在，唉，能有效疏导未尝不是上策，总强过于冒险。”

“你们是地主，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刁德三不想跟普云探讨理论，问了一个实质问题，“到底什么时间是安全时间呢？总有个绝对值吧。”

“早五时半至晚八时半。”

这倒真是个“夜行”的绝对值，意即天黑透了才安全，天刚有点亮就不安全了。

“你们日常是怎么走动的呢，也仅限于夜晚？”刁德三又问。

普云点了点头。

“难道你们也不认识路？”

普云再度点点头。

刁德三根本就不相信：“那么，你们是怎么到城隍庙来的？包括建材、食物？”

普云不假思索，随口道：“与诸位往来方式一致。”

“不会也是靠鬼带路吧？”刁德三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李四川又唱起对台戏来了：“不晓得不要在那里自作聪明。他们冬天可来，夜晚可来，白天戴上防毒面具也可以来，早就把路摸熟了。再说，这阎罗谷巴掌大一点路，咋个存在啥子认不认识路的问题？硬是问得太低级喽。”

“李四川，你怎么老跟我搞摩擦，是不是肉皮子发痒呀？”刁德三有些忍无可忍了。

“哪个怕哪个哟？”李四川针锋相对。

刁德三刚要发作，陆一明把他按住了：“都少说两句吧，听普云师傅讲。普云师傅，我们这位李……李老板说得有道理吗？”

“不然。”普云环视众人一眼，正色道，“实不相瞒，一到夜晚，这阎罗谷就被阴间作法封锁了，非特异通灵之人，是绝然不识路径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都放肆地笑了起来，显然认为此说荒诞不经。

“这个方法是谁传授给你们的？不会是那些小鬼们托梦吧？”陆一明揪住了一个破绽。

“自古便如此，至于如何传出，已无可考究了。”普云一句外交辞令便把这个破绽给缝住了，“其实，我等根本不信鬼神，只是……只是有些现象我等实在无法解释，权且以鬼论之。”

普云竟然不信鬼神，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让人大跌眼镜。大家要是再谈鬼，反倒是大家的不是了。

钱陕西担忧地说：“照这么说，要是没有鬼带路，我们就出不去了。”

“什么意思？”孙东北问。

“这里白天不让过，晚上又不认识路，不等于是被困在这里了吗？”

孙东北嗤笑一声：“你真是吃咸饭操淡心。昨晚上初来乍到，不知道目的地，不管是人是鬼，总要有个带路的。现在不一样啦，咱们已经走过一次，还让人带路干吗？我从东北到这儿好几千里地，我也没迷路呀？你听这个秃……光头说什么阴间作法封锁，哼，明天晚上要是再有人敢装神弄鬼，看我不逮住他炖吃了。”

为示轻蔑，孙东北自得其乐地哼起了二人转，鬼哭狼嚎般。这样一来，大家的注意力就散了，只是孙东北的嗓门实在不堪入耳，难以卒听，李四川怂恿赵广东：“现在粤语歌好像不流行了，你必须重整粤语歌雄风，给他来一曲，好让他知道啥子是高手。”

赵广东有些不乐意：“你为什么不唱？”

“你嗓门好嘛，在九泉山洞你那一声吼，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赵广东面上一红，刚要发作，大家竟纷纷鼓励起来：“赵广东，你就给大家亮一嗓子吧。”

“你要是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赵广东受不了抬举，使劲咳两声，张嘴唱了起来。他唱的是一首老歌《万里长城永不倒》，惜乎，他嗓门虽然高亢，却天生五音不全，唱得大家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李四川用手捂住耳朵，嘴里却恭维：“果然是不同凡响，等鬼来了，你就唱这支歌，肯定能把他们吓跑。”

天已经完全黑了，和尚们把灯笼挑了起来。此处没什么娱乐，正觉得无聊间，突然远处传出一声哭叫，极其凄惨、恐怖。

这种哭声大家谁也没在生活中听过，却都不“陌生”，这是标准的鬼夜哭，而且是女鬼，大家都在香港的鬼片中领略过。

小姚毕竟年轻，定力差些，不无紧张地问：“这声音从哪儿来的？”

“镇鬼墙。”普云神情变得分外严肃。

“镇鬼墙？”小姚半信半疑，“声音能传这么远吗？”

是呀，这声音不好让人判断方位，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果真在镇鬼墙一带，那它的穿透力也太强了。

普云说：“据传，这些鬼被护城神压于石墙下，怨气极大，每遇阴极无月之夜便会哭号，欲求解脱。而一些阴间亡灵为助声威，亦时常会来城隍庙骚扰护城神。”

普云先加了个“据传”的注脚，让人信则有，不信则无，也藉此把大家的嘴堵上了，无从反驳。

“那些鬼不怕护城神吗？”小王半玩笑半认真地问。

“鬼为主，护城神为客。”普云很玄奥地说了句，便没下文了。倒是林肯替他作了补充：“这护城神是保护城池的，没有捉鬼的义务，他属于狗拿耗子，所以那些小鬼不服气，经常来找他的麻烦。”说到找麻烦，林肯猛然醒悟过来，“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那些鬼会到这儿来捣乱？”

“唉，有时会出现些脏物，施主权当是幻觉吧。”普云竟闭上眼睛，念起佛经来。

大家都没少看香港鬼片，知道脏东西就是鬼呀僵尸什么的。普云的话让大家心里打起鼓来，他的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吓唬人。真有脏东西出来，你不思躲避，却把它当幻觉，那不是自己骗自己吗？

念了一阵经，普云睁眼说道：“此际，诸位施主当知晓老讷为何将客房悉数安排在二楼矣？此乃为了安全起见，那些脏东西上不了二楼。”

原来这才是主要原因，早上说的“接待能力有限”都是托词。

这番话说得大家心里更加七上八下，叽叽喳喳起来，有的人还定起了攻守同盟。普云站起身道：“诸位施主不必过度忧虑，只要不下楼即可无虞。诸位奔波整日，无事就回房歇息吧。”说完，自己先离去了。

大家都没动，林肯脱口而出：“大家不要怕，咱们都到招贤馆去。”

葛三胆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以为这是还阳店呀？”

“是呀，这儿要是有个招贤馆多好。”不知是谁小声嘀咕。现在大家终于知道招贤馆的好处了。

刁德三见大家似乎都被吓住了，安抚说：“都回房吧，有什么事本队长自会出头，你们怕什么？”

这句大话很管用，大家陆续向楼上走去。是呀，有刁队长在这儿怕什么，这家伙又能打脾气又坏，有什么危险让他出面再好不过，再说，这也是队长的责任。连那些定了攻守同盟的人也不再说“有事互相呼应”的话了。

大家全部上楼后，从大殿里出来几个和尚，先上楼在两端的梯子口各安放一个栅栏，随后下楼把两座楼梯搬走了。大家个个目瞪口呆，难怪走在楼梯上觉得直晃荡，缺乏安全感，敢情是可以拆卸的。

楼梯是那种轻便的木梯，加上扶手也没多大重量。在梯子顶端有两个弯头，插在走廊当头的两个窟窿里，看上去像个整体，因此大家白天都没看出来这是个活动梯。呆愣片刻后，胡金柱叫：“恁把梯子搬走了，俺们咋下去？”

“还下去干什么？”一位抬梯子的和尚说，“施主以为脏物为何不上二楼？就是因为贫僧撤走了梯子。”

噢，原来是这么个原因，说起来倒是为了大家好。和尚前面那句也没错，这么晚了还下去干什么？拆就拆吧。没想到，接下来和尚又干了件不可理喻的事，他们进大殿后竟然把后门关上了。

昨天晚上关门是因为初来乍到，互相不认识，今天都混脸熟了，干吗还这么“见外”？

鬼见愁大叫：“你们为什么要关殿门？怕我们偷东西呀？”

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和尚探出半个脑袋，说：“此乃防范脏物骚扰护城神。”之后，门再度关上，还传出落插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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