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甯正要扶王氏在美人榻上坐下,她懒散惯了,于是家里到处都是这种可以坐又可以躺的东西,固国公府里如此,如今阿常和她的屋子也是这样。有时候阿常忽然起了心思,两个人就在这上面温存,很有感觉。听见王氏这么一问,锦甯就愣了,好端端的问起如棋做什么?
难道是如棋告状了?
可是不应该啊,就算如棋说了,照着王氏的性子,大约是不会管的。
锦甯就说:“如棋……其实人很好,只是不适合世子哥哥。”
王氏笑起来:“你还是叫他世子哥哥?听着多别扭,赶紧改了去吧”
看她笑,就不是责怪了,刚才的问句听着也不是责问,而是探究,王氏想探究什么?
“习惯了,这么些年都这么叫着,懒得改了。”锦甯假装叹了口气,然后傻笑,终于把王氏按到美人榻上了,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王氏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噎住了。咳嗽了两声转头找水喝,锦甯赶紧给她倒了又端到她面前,亮晶晶的眼眸一直看着王氏。
王氏心里也为难,她想着如果锦甯是不愿意给梁乐桓纳妾,那她就劝劝,如果劝不来,就把那件事说给她听,就算只是为了子嗣考虑,锦甯也会妥协,她是个聪明孩子。
她知道锦甯一定会难受,可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从不愿接受到不得不接受,到最后主动给安排,那个心理过程谁都觉得难受。可是怎么办呢?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子得,除非你是公主,除非对方是入赘的,驸马不也是入赘的么?就是锦华,她也不是没想过这件事情。但是两夫妻感情不错,她和梁微绮婆媳俩又处得来,加上心疼她和婠儿翔儿的出生,就把这件事搁置了下来。但是以后呢?锦华迟早会纳妾的,只不过一个两个就好,不妨碍夫妻感情。
锦华日后要继承偌大的固国公府,家里总要多人多些孩子,人多才热闹,才叫做世家。
可是锦甯这样看着她,她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甯儿,你是不是……不喜欢世子纳妾?”思忖了良久,王氏还是开口了,对上锦甯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原来王氏是想说这个。锦甯失笑,张口想回答她其实是不介意的。
是真的不介意,阿常和她是什么关系?认识了两百年了——那可是地府的两百年,相当于人世的六万年,那是个什么概念?就算是再普通的关系,到如今也早就量变成质变了。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
她不敢说她懂阿常,但从某些方面来说,她比一般人都了解阿常。他的个性、他的喜好、他的好恶,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都清清楚楚的。而阿常也了解她,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阿常对她了如指掌,能够猜到她对任何事的反应是什么样子的——所以说她在阿常面前根本不需要伪装,因为那太可笑了。
人的一世不过百年,过什么样的日子,其实并不在于他们,而在于这个世界的生存守则。是什么样的人就怎么样生活下去,这就是阿常和锦甯的想法。
很简单,也很实际。
梁乐桓是世子,妾和庶子就是必然的东西。当然她和阿常都没有谈过这方面得问题,不是因为他们避而不谈,而是因为这件事情他们谈不出什么来。既然是必然又怎么可能避免的了,无可避免就接受吧,没什么好纠结的。
可为什么呢,明明张了嘴,就是说不出那个“是”字。
王氏看着锦甯的表情了然的笑了笑,拉住她的手拍了拍,温和的说:“我明白的,甯儿。”
“娘……”锦甯低低的喊了声,情绪无奈极了。她越是不想如此,面上的表情就越挣扎,看的王氏都心疼起来:“好了好了,娘不是要逼你,娘只是希望你明白,有些事情,咱们只能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
像是感慨又像是叹息,也许她当年也曾为同样的事情挣扎过。
锦甯沉默着不说话,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你越不想说什么,别人就越爱想象。王氏看着锦甯只觉得很心疼,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她们是女人呢?谁让锦甯的身子有那样的问题?如果没事就好了,看阿常那么宠她,或许她可以做到她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可笑起来。先前还说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竟然还那样期待起来,真是个傻的。
“娘这一辈子,已经足够了。你爹是个好丈夫,他没让娘为难,娘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才遇上你爹的……世子对你比你爹对娘还好,这得是多大的福气,甯儿要晓得惜福。”王氏莫名的感慨,是啊自己已经很好了,这京畿的夫人们有几个不羡慕自己的?丈夫那样专情,这么些年了统共就两个小妾,儿子出息,女儿也嫁的好,谁不说她是个有福气的?那些要家里有姑娘嫁人的,都想请了她做五福奶奶呢
可是就这样,自己心里还时常膈应呢上官氏已经不成器了,姜氏也本分,但相公到姜氏屋里歇着的时候,还是整夜整夜的翻来覆去,心里惦记的不行。明白归明白,做起来终究是苦。
锦甯笑道:“女儿一定是攒了几十辈子的福气,才有这样疼爱我的爹娘家人,还有世子哥哥。”
她笑的很真,何止是几十辈子?要真的一世一世的投胎,只怕也几百辈子了。那么长的时间,自己懒懒的躲在地府里,以为寻到了永远的家,没想到还是被赶出来重活了。不过总会结束的,可是自己和阿常呢?回去以后该怎么相处?
莫名的想起一些场景,血红色的曼珠沙华的海洋,红色的天空。好像是梦里见过的东西,可是记不大清楚了。记忆里有这些东西,但是她没去看过,因为判官说,去了奈河的左岸,就再也回不到右岸了。她这么懒的一个人,当然不会去过。
也许还能回到那时的样子吧,阿常还会变回冰冷冷的无常吧?不会再对着她这么温柔的笑,不会再处处呵护着她的无常。
“傻孩子……”王氏莫名的难受起来,几十辈子?那样拥有的一个男人,还是要和别人分享,难道就不会觉得不甘心?还真是够敢想的,轻点她的额头,强笑:“净爱哄娘开心。”
锦甯浅浅一笑,害羞低头的模样听话又乖巧。
王氏的手有点颤抖呢
许久没听见王氏再开口,锦甯抬头疑惑的看她,不期然的就瞧见王氏满目泪光的样子。她眸光轻闪,拿了帕子替她擦,轻声道:“娘,你怎么了,莫哭,女儿真的过的很好。”
王氏是极想放声大哭的,可是她不能。当家主母的体面,一个母亲的威严,都不容许她像个孩子一样哭泣。可是心里很酸,为什么要这样?这么乖巧的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她?
明明可以一直这么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是怎么能这样,就剥夺了她的幸福?
王氏搂着锦甯,压抑的低声哭泣。她的眼泪热热的,濡湿了锦甯单薄的领子。
锦甯很诧异,可也只能任她去,反手抱住她,用一个安慰的姿态。觉得也许宣泄一下,她的心中会好过许多。直觉告诉她,王氏这般模样,只怕与自己有关。
可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甯儿……给世子纳个妾吧早点生了儿子,就养在自己名下……”王氏哭的累了,终于松开了手,对着锦甯递过来的帕子摇了摇头,劝说道。
“为何?”锦甯是真的震惊了,望着王氏脑袋直打结。
她倒不是不能接受养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都可以。只是……安排个妾氏只为了让她替自己生个儿子?有些残忍了吧……她低头看自己的脚尖,觉得地面都是晃的。
从王氏房里出来,锦甯就一直有些晕乎乎。连如书如画从耳房出来都没察觉,神情恍惚的叫人担心。还是如书如画一左一右的护着她,才免了她撞到柱子的危机。
锦甯心里一直叨念着,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她会问自己为什么将如棋送回来,怪不得她会劝自己……好像还没出嫁的时候,王氏就跟她说过一些的,只是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左耳进右耳出了。
她和她们不一样,她是这样觉得的。所以她其实是有种优越感的,因为知道自己以后会如何,所以就算是死亡,她都不怕。
她从来就没什么可怕的。
当然她从来没有因为这种心理而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她要自己表现的像个世家女,有气度,聪明灵巧,招人喜欢。
可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和别人的不一样。
她不能生孩子。
其实前世她就没有孩子,也不知道是她的原因还是罗烈的原因。但是那时,两个人对孩子的渴望并不浓烈,于是也就淡淡的。后来出了那些事,就更没想过了。
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而今天王氏告诉她,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她不在乎的,她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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