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你......只求皇上放过您的三哥......和您唯一的侄子......”
她已奄奄一息,却强打精神,直楞楞地盯着他逐渐回首的清冷面庞。
她得等他应允,方能安心地离去。
他看着她执意的模样,只是想起了那首含了天家之姓的禁诗。
他山鹧鸪好结婚,只往江南生子孙。
那曾是他年少时给予她的期许。
如今她要先走一步,便许她夫君一世江南隐匿罢?
良久,他开口道:“此事,朕只追究你一人。”
天子之言,驷马难追。
张灵柚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把这一生所有的憾意都驱离了体内,想要了无牵挂地平静死去。
她缓缓倒在了自己身着的鸢尾花裙之上,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呢?
从一出生,就注定会被卖进皇家的她,能听见那样一句质朴无华的承诺,已然足矣。
“我和儿子等你回家。”
别等了,雁狢。
臣妾做的事,惹恼了皇上,但你和儿子,均得好好活着。
“......原本,就是我欠了你的......雁狄,我不怪你。”
她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似睡着了一般,在这帝后专属的温柔乡中,再也没能醒来。
“皇上......”
方愈生见雁狄呆立在阶上,只得小心唤道,他不曾缓过神来,目光只是停留在张灵柚还未寒凉的尸身之上,久久不愿移去。
他只想让她能从地上爬起来,再用那双凌厉娇媚的吊梢眼,互相对视着,好好说个话。
几年了。
他与她都未曾平心静气地攀谈过。
谈谈她的孩子。
谈谈他的孩子。
可皇帝位高权重,能让人死,却是无力再让死者起死回生。
回天无术,何况凡胎。
“......好好将王妃寻个寂静之处安葬了,朕......得休息了。”
他的龙袍延地弯曲折叠,身子一动上了阶梯,却自然地于阶上延展开来,不是平地,也随着那凹凸的一级,两级,级级阶梯,皆于那锦缎之下,浮现出了清晰却深刻的形迹。
他一日比一日劳累,睡眠一日比一日更加绵长难醒。
“皇上他......”
车檀收了弓弩,移步至方愈生身旁询问道,他一直待在暗处,只是按照雁狄的吩咐,将进来之人刺杀,距离之远,看不清他所杀的,却是王妃娘娘。
他往地上一见,方才知晓,不禁暗暗吓出了一身冷汗,方愈生回应了他一声,便也没有心思再与他寒暄:“回大人,皇上这嗜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人不必过虑,只是尽心办事便是,皇上,是自然不会亏待大人您的。”
太虚殿内,洋溢着两个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侍女们却一声不吭地干着自己的活儿,也不去寻木秋萌说话,更不敢忽地与她不小心对上了眼,都避开得远远的不说,更是少了平日里其乐融融的场面。
不是蠢人都懂得,主子此刻的面无表情,是谁人也冲撞不得的。
“......那个,萌萌啊……符大人都跪了一宿了......你......还是......”
雁猗附在门边偷偷去瞄殿外直身跪于地砖之上的符满,她身子底子极好,跪了一宿也是面不改色,这点倒令雁猗不禁惊叹。
“我早已传话给她,忱儿是不可能让她带走的。”
木秋萌的话斩钉截铁,听上去已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那个......主儿……”
青盐弱弱地停下了手里的细活,欲说还休的样子让木秋萌感到愈发不快。
“有什么话便说!”
木秋萌皱眉呵斥道,青盐看了一眼雁猗,雁猗只是朝她点点头,她便大着胆子直言道:“回主儿......符大人她不是要替皇上抢去小世子的,是......是皇上......皇上不好了……”
“皇上?”
木秋萌眼中一亮,只是觉得困惑,口中牢骚道:“皇上杀了姐姐......雁狢去求皇上交出姐姐身体好得以安葬,雁狄他却丝毫不予理睬!我去见他,他便只是装睡!他知不知道!雁狢......”
木秋萌话已至此,却是突然哽咽到无话可说之境地。
“主儿怎么哭了......”
“主儿……”
侍女们这才纷纷不再缄默围观,皆涌上来关怀已是将头埋进臂膀里无声痛哭的木秋萌。
“三哥......他堂堂一个皇亲,却被皇都城的守卫活活杖毙......不用说,定是皇兄的主意。”
雁猗只能代替木秋萌向她们解释道。
“那皇帝是个坏男人!连自己的亲兄弟也要诛杀!留下这样小的世子……和荆儿一般,没爹没娘。”
木常荆听了雁猗的言语,很是义愤填膺地跑至木秋萌身旁,极为迫切地摇晃着她掩面而泣的臂膀央求着:“姑姊!你别理会他们!”
木常荆见木秋萌无甚反应,便自己做主跑出了殿门,雁忱见那小哥哥扔下自己便跑了出去,极为声嘶力竭地坐在地上哭起来。
雁猗见木秋萌没有要去理会的意思,只好弯下身子将哭得满面通红的孩子抱在臂弯里好生安抚起来,一面又去觑木秋萌的反应,她只是呆坐在椅上,眼眶和嘴唇皆因哭泣变得肿胀起来,油亮亮地顶着光。
怀里的孩子朝木秋萌望去,大抵是被这副哭后的丑模样吓着了,打了个小嗝便止住了眼泪。雁猗见了他这副好笑样子,不禁开口取笑道:“好了好了,哭成泪人都把孩子给吓着了......三哥三嫂,走得也算不孤单。萌萌,你该......如此想。”
是啊,人死了,才明白自己是爱她的,雁狢啊雁狢,你分不清利用与爱,与姐姐彼此辜负了一世,到头来,便只能来世去弥补这世的憾意,做一对檀郎谢女罢。
“雁狢的尸身......你寻到了么?”
木秋萌微微抽泣着抬眼问雁猗,雁猗只是让她安心地点点头,“那是我三哥,自然是将尸身好生安葬在了王府附近的田间......嫂嫂,也好回去寻他些。”
而大殿之外木常荆只是一味地拉扯着符满,令她不要在此无果地跪求下去,而符满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却是让木秋萌与雁猗在殿内一句一字皆听得真真切切。
“你听见了么?”
这是雁猗问木秋萌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嫡皇子他才......”
这是木秋萌走出殿门见到符满的一面,她跪于地上开口说的话。
“我明白。”
可她不能为君,她只能化他,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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