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初还余留着今夏最后的温度，枯黄落叶铺满了校园里的条条道道，神情恍惚的吴映雪踩着一路破碎声不停往前憧走着，她尚未思考到底要去哪儿，只想尽快逃离出这片令自己感到酸楚又难堪的境地。

“映、映雪，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将她拉回现实的是顾芳洁的一声呼唤，吴映雪透过朦胧泪眼看见了自家室友一脸震惊的表情，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是已回到了寝室里。

“天啊天啊，瞧我目击到了什么……”向晓蝶一脸不可思议地凑上前叹道，“仙女竟然也会流泪，这画面实在惊世骇俗，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动凡人感情的？”

吴映雪不愿被人打趣，抬手抹去了脸颊上的泪痕，淡声回道：“刚在话剧社排练了个悲剧，情绪还没有走出来。”

“是吗？”向晓蝶表示怀疑，要知道外语系的高冷校花可是极要面子的，能让她流露出这般伤心模样的肯定不是一般事，于是她继续追问道，“我怎么记得你上次说过元旦晚会要表演的是个童话故事啊？”

“童话就没有悲剧了？”吴映雪将她拨拉到一边，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床铺，“说明你读书太少，有空建议你多买几本童话故事长长见识。”

向晓蝶紧随其后道：“那你要表演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还是化成泡沫的美人鱼啊？”

“唉……”因生理期疼痛卧床休息的纪萍抱着热水袋坐起了身，她适时插口道，“映雪，你还好吧？”

吴映雪边摇头边回击着向晓蝶的问题：“就不告诉你，这是我们社团的保留节目。”

“哦，还是个秘密呀……”向晓蝶耸了耸肩，展开手臂勾向了对方的肩膀，“既然你没事，那咱们吃饭去吧，我想撸串了！”

“不高兴去！”吴映雪弯下腰躲过了她的热情环抱，低头拉开了皮鞋上的系扣，“排练累死了，我先睡一会儿。”

向晓蝶勾搭失败，转头朝另外两名室友使了个帮忙眼色，纪萍自觉从上铺爬了下来：“恩……”她酝酿着道，“既然映雪累了就先休息会儿吧，我们给你带吃的回来……”

顾芳洁则交叠双手、乖巧地站在书桌前附议般点了点头。

向晓蝶翻了个白眼，暗骂两个大怂货，干脆蹲下身将吴映雪才解开不久的皮鞋系扣重新绑好了：“带回来就没热气了，口感能好嘛！再说马上降温就不能露天撸串了，要珍惜这最后的小阳春呀！走走走……”她强行抓住对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门口拖去，“纪萍速度换鞋，芳洁准备锁门！咱寝室多久没一起聚餐了，这回谁都不能借故缺席，必须尽兴了！”

***

“第六交响乐是贝多芬创作的九部交响乐章中难得的柔板，取名为，它不呼应革命主题，而是迎接人性的回归，大师那时虽然已经失聪了，但仍感觉到每棵树都在与自己对话……”

当顾芳洁轻轻推开第三视听教室大门的时候音乐欣赏社的社长正在台前介绍曲目背景，她蹑手蹑脚地潜入最后一排，在固定位置坐了下来。

“来了，学妹。”邻座老搭档叶东亮朝她招呼道。

“恩。”顾芳洁回应了声。

“饭吃了吗？”叶东亮随意问道。

“没……”顾芳洁含糊道，“不吃了。”

叶东亮好笑道：“怎么感觉你们女生都不爱吃晚饭的，是为了减肥吗？”他特意提了句，“你又不胖。”

顾芳洁没有接话，目视前方像是专心听起了社长发言，叶东亮见状便也转回脑袋不出声了。不一会儿，教室内响起了一阵温馨的旋律，配合默契的管弦乐器生动传递着对大自然的轻柔幻想，仿佛置身一场舒适愉悦的乡野旅程。叶东亮聆听半晌，开口点评道：“名副其实，倒真有点田园的意思！不过我总觉得大师印象中的农村时刻处在热闹又丰收的季节，这和我的家乡生活差远了。”

顾芳洁也有所感触，叹了口气道：“是不一样，哪有这么快活。”

叶东亮察觉她神色低落，不由疑惑道：“学妹好像有点不对劲啊，是有心事吗？”

顾芳洁垂下眼帘，苦笑道：“刚才……我一个室友状态很差，所以大家提议下馆子吃一顿一起安慰安慰她……但我没去，非要跑来参加这个无关紧要的社团活动……你说我是不是很讲义气？”

叶东亮了然道：“怪不得你今天不吃晚饭……是觉得自己没有尽到朋友职责，心里愧疚了。”

顾芳洁反问道：“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吗？”

叶东亮猜测道：“是钱不够用了吧？”

顾芳洁摇头：“不是这个原因，是我在存钱，所以一分都不能多花……”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决定和学长一样，入币圈市场搏一搏了。”

叶东亮一愣，确认道：“你终于想通了？”

顾芳洁微皱起了眉头：“但我存钱的速度太慢了，即便已经节约到连朋友都暂且放一边了，可还是凑不齐启动资金。”

“这肯定的啊……”叶东亮指出了结症所在，“你每个月才多少生活费，本来就过得拮据，单靠省吃俭用不社交能存下多少？再说就你这么苛刻下去别说炒币了，当心自己的身体健康先出问题！”

顾芳洁无奈道：“你说得没错，我不能光凭节流，还得寻找开源的办法。”

叶东亮从兜里摸出手机，边翻找通讯目录边道：“学妹，你的路我都走过，根本不存在第二种开源方法，最后只有贷款入市一条路，与其看你浪费时间不如趁早发你几个无抵押、放款快的借贷平台吧……”

“不用不用……”顾芳洁连忙摆手道，“其实我想过了，易购网站上就能贷款，它的还款周期长，利息也比较低，我准备去上面借一点。”

叶东亮提醒道：“易购是知名大网站，最初我也借过，但它对学生有额度限制，币市涨到现在门槛又高了不少，你资金少的话就买不了多少币，回报也很有限啊。”

顾芳洁小声道：“我没想过要发财，能赚点零花钱就够了。”

叶东亮收起手机，感慨道：“学妹，你真是和我当初的心态一模一样，一开始我从吕建安那里得到炒币路子时也不敢多投，后来就眼看着币圈热度越来越高，那些胆子肥抓准机会的早一批赚翻了，我才后知后觉加大筹码……时机不等人啊！”他笑了下，又转了口风，“不过不管怎么说你都踏出了无比正确的一步，吕建安昨天还和我讨论说年底前肯定会再拉高一波，所以你现在入场也是个好时机。”

顾芳洁弯了弯嘴角：“但愿吧！”

与往常一样俩人闲聊间度过了松弛的社团时间，交响乐告一段落后前排的活跃分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热烈探讨，有人从贝多芬的作曲风格扩展到了音乐艺术的魅力价值：“我总觉得现在这个社会太功利了，金钱至上、物质横流，唯有沉浸音乐才能得以片刻放松，寄托真情。”

有人感性地附和道：“没错，我认为比起文学来说音乐更为纯粹，它只是一段无言旋律，一些组合节奏，一片自由想象，不掺杂任何是非观念或政治倾向，是最为单纯的艺术表现方式。”

插不上话的顾芳洁窝在角落里当个安静听众，方才在寝室楼下与室友们分道扬镳的情景始终让她耿耿于怀，她知道向晓蝶的意见很大，毕竟人家纪萍忍着肚子痛都去陪着了，而她已不是第一次缺席集体活动。

“音乐才是最浪漫的艺术……”此刻发言的是社团骨干成员，自小学习小提琴的哲学系才女韩梦梦，“浪漫不该被任何东西束缚住，无边无际、随心所欲才是极致的浪漫主义精神。”

叶东亮偷偷道：“敢学哲学确实够浪漫……学妹你说哲学系出来能做什么，能在申市养活自己吗？”不等顾芳洁回答他又接道，“不过人家一看就是有家庭后盾做支撑，自然是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顾芳洁无声地笑了笑。

“我想在座各位愿意加入这个社团正是因为感受到了音乐超凡脱俗的魅力。”社长在台前做起了总结陈词，“在音乐的世界里众生平等、没有偏见，谁都可以寻找到内心渴望的慰藉……”

顾芳洁一脸羡慕地看着这群满腔诗情的同学们，心想自己是注定成为不了一个超凡脱俗的人，因为现实难题逼迫她聚焦着毫无美感的生活。

最后一次……她在心里暗下决心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缺席集体活动，等在币圈赚到零花钱后她一定好好向室友们赔罪。

***

社团散场后顾芳洁接到了纪萍的来电，得知映雪和晓蝶都喝醉了，需要人过去帮忙。于是她匆忙告别叶东亮赶去了烧烤摊头，与纪萍一起合力将俩晕乎乎的醉鬼搬运回了寝室。

“你身体不舒服，先去休息吧，我来弄就行了。”

顾芳洁不让生理期的室友忙活，自己从卫生间里打了盆热水出来，纪萍在边上敲打着酸疼老腰诉苦道：“向晓蝶就是个人来疯，说是劝映雪喝一点酒消愁，最后自己也喝成这样……幸好我保持住了清醒头脑，不然今晚怎么收场。”

顾芳洁打湿了小方巾，先爬上吴映雪的床铺为她擦起了脸蛋和手心，同时口中道：“你去洗澡吧，洗完早点睡觉。”

纪萍看她这副关怀备至的模样，开玩笑道：“芳洁妈妈，你可真贤惠啊，明天等这俩小皮孩醒过来后我一定要好好说说你是怎么照顾她们的。”

顾芳洁近距离注视着酒醉后更显娇美的吴仙女，柔声道：“用热水擦一下，她们会好睡一些。”

“那交给你了啊！”累坏了的纪萍不再客气，从衣柜中取了换洗衣物后走进了卫生间，“我门不锁，你自便啊。”

“好的。”

顾芳洁安顿好吴映雪后准备去卫生间换盆热水再去擦拭向晓蝶，当她爬下扶梯时突感脚底踩着了一件软物，低头一看，发现是只正面摊开的粉色皮夹，一边的透明夹片里插着吴映雪的身份证件。

长得好看的人就连一本正经的证件照也分外好看。

她暗叹一句，伸手捡起皮夹拂去了上面的灰尘，将之放回了室友的书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