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抬进救护室!把钟医生叫来!”银铃似的声音,在乱糟糟的废墟上回荡,格外刺耳。
不,应该是特别有生机才对。
志愿者们抬着担架,迅速在废墟上挪动。梁瑾萱左手握住男子的手,右手扶着担架,跟着他们。
“萤火虫?萤火虫?”瑾萱的脑子被这三个字充斥胀满,眼前救人要紧,顾不得心里的迷惑。
“把伤员推到这里来,你,让他头部侧向一边。”女护士麻利地指挥,和她的摸样不大相称。
“拉他手干嘛?把输液架拿来。”女护士冲着傻乎乎的梁瑾萱大声嚷着。
“哦哦。”梁瑾萱赶紧转身把输液架搬了过来。
“快把伤员清洗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伤口。”银铃女护士一边给担架上的男子扎针输液,一边吩咐梁瑾萱。
“哦哦,哦。”在女护士的面前,梁瑾萱像算盘上的珠子,拨一下才知道动哪颗。
打了盆清水,梁瑾萱把纱布浸湿,心翼翼擦拭男子的头部,速度不赶快,一来害怕碰到什么伤口,二来她的心一直砰砰砰跳个不停。
不敢往深处想,万一是他怎么办?千万别是他,不会是他的,他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把验血仪拿过来!”女护士冲着身边的志愿者喊道,“你干嘛呢?磨磨蹭蹭干嘛呢你?”回过头正好看到瑾萱瑟瑟抖抖的样子。
“哦,哦。”瑾萱连忙收住心神,专心擦拭男子的脸庞。
男子脸上的泥浆逐步被清水洗净,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十分俊朗的国字脸,倒八字眉乌黑漆亮。
“啊?!哐当当当!”一声惊呼,脱口而出,搪瓷盆打翻了,把救护室的水泥地砸了个坑。
“怎么搞的你?”女护士有些不耐烦了,从没见过这么没用的人,洗个脸,脸盆都能打翻,要么就哦哦哦的傻答应,这样的志愿者来了干嘛?净添乱!
“泽!泽!”梁瑾萱呼吸急促,双手抖个不停,一根根死灰色的木柴棒,随着巧的脑袋颤动。
世界安静了,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还有萤火虫的歌声。
担架上的男人是秦泽,她没有一刻忘记过的秦泽。
泽哥哥从到大,在她面前从没如此安静过,安静得让她害怕。世界瞬间冰冻,浑身的汗毛和毛细血管统统结成了冰。
“把手拿开!”银铃声在耳边想起,这次声音很大,震得瑾萱一抖。
“啊,哦哦。怎么样?他没事吧?”瑾萱傻傻地望着银铃女护士。
“要输血啊,你拿着他的手我怎么验血?”瑾萱和银铃站在担架的这边,另一边有两个志愿者和输液架,要验血的话,扎这边的手比较方便。
“抽我的!”瑾萱突然大吼一声。
“干嘛你?血型匹配才能用,你不懂啊?”
“他是b型,不用验,我也是b型。”瑾萱低声着,语气很坚定,没有了刚才的恐惧和紧张,判若两人。
“你们认识?”
“认识,我们从一直长到大的。”瑾萱撸起早已被泥浆折腾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袖,一段白玉似的手臂现了出来。
银铃乘瑾萱撸袖子的功夫,起针在泽的中指上轻轻一扎,她才不管他们认不认识呢,作为医护人员,可不能马虎。
瑾萱摁着棉花球,曲着手臂,静静的看着担架上的秦泽。还有几位志愿者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验出来的血型确实是b型,瑾萱也是,银铃组织了三位b型血志愿者,每人抽了二百毫升的血浆。这些来,大家都忙着救援,休息的时间太少,为了大家的健康,她必须考虑周全。
“滴答,滴答。”血浆慢慢揉入秦泽的血管里。银铃把瑾萱和另一位志愿者留了下来,其他人继续去废墟里搜索。哪怕有一丝的生命迹象,都绝不能放过,这是对生命负责,也是对职业的尊重。
秦泽的脸色蜡黄蜡黄,没有丝毫表情,漆黑发亮的浓眉一动不动,嘴唇也没有一丝动静。
这是她的泽哥哥,一起长大的发。容貌相同的很多,昏迷时喊着萤火虫的不会有。那是他俩的秘密,儿时的约定。
二千五百年的江南古城,桥流水,粉墙黛瓦,人家临河而居。
偶尔有摇橹的船,叫卖自家种的新鲜蔬果,间或是走街串巷,修棕棚师傅的叫卖声。
当然,经久不息回荡在每条巷子里的,必是“当格里格挡”的苏韵评弹。
人们与世无争,法国梧桐的叶子,弥散着祥和。
古朴清静的园林,大门就这么敞开着,五分钱便可进到园子里,逛上一整。这里的枇杷园是没人看管的,想吃就采上几个。
园子有个古朴的名字,也许这第一个“拙”字,便是古城人最贴切的写照。人生何必高明,即便拙劣,又有何妨?况且,拙者未必真拙,精者也未必真精。
高大的围墙东边,连着一片稍矮的院落,当然也是粉墙黛瓦。寻遍整个古城,除了粉墙黛瓦是找不到其他墙的。
这片院落占地不,院墙上有一扇朱红色月亮门,古朴气派。却是从没见它开过,更看不到里面的光景,只遥遥望见一幢楼的屋脊,按高度推算,应是两层的。除了楼,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和月亮门隔墙相邻的,是一片带着井的院落,那是另一户人家。
井里的井水冬暖夏凉,十分幽静。窗口有芭蕉叶,透着书香气味。遇上蒙蒙春雨,或有夏的雨滴,落在翠绿的蕉叶上,便有诗意漫出老井,随风而出,散入经久不息的三弦声里,成一卷雨润江南。
楼人家和井人家,是不相往来的,因为月亮门从没打开过。只听坊间老人叨,楼里住着中医世家,井里的主人是个画画的。
井人家倒是偶尔有人出来走动,楼里的就从没见过了,可能楼另有出路通往外面。
改革开放,古城也掀起热潮,大街上,经常有穿花衬衫喇叭裤,拎着双音道收录机的年轻人。
女子的服饰也不再千篇一律,碎花连衣裙,让女人的身材更加婀娜,当然,一头乌黑发亮的大波浪是必不可少的。
两片院落不远处有条巷子。古城的巷子是极其有意思的,不光名字有意思,更奇特的是,走着走着看似没了路,偏偏在最不起眼的尽头,又生出一条巷子。柳暗花明,贯通整座城市。
巷子在孩子们的眼里是无穷无尽的迷宫,任选一条进入,等到走出来时,已不是彼时模样,眼前的景象往往会不可思议,不定,已是古城的另一端。
“混堂巷”便是这样一条古巷,两边的粉墙黛瓦斑驳高大,当中是一条碎石块砌成的路,约莫一米来宽,成年人伸开双臂,是可以同时触摸到两边墙壁的。
没查过混堂巷的来由,也许里面住过混世魔王,也许,曾经开过一间公共浴室。
巷子狭长稍带弯曲,中段也有一扇月亮门,这门是敞着的,和那扇永远不开的月亮门截然不同。
月亮门里时时传出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这里是幼儿园。具体名字记不得了,姑且叫他“混堂巷幼儿园”吧。
梁瑾萱梳着两把麻花辫子,穿一条碎花连衣裙,那是妈妈用她的旧裙子亲手改制的,穿在瑾萱身上十分合体。
在瑾萱心里,妈妈是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她有很多条碎花连衣裙,红色的,蓝色的,淡黄色的,很多很多。
有些连衣裙开着胯,把妈妈的腿衬得更加白皙修长,一头乌黑发亮的大波浪披散下来,香喷喷的。
瑾萱喜欢静静地趴在梳妆台边,看妈妈梳妆打扮,看她把嘴唇,涂成淡淡的红。
今是个特别的日子,一大早妈妈就喊她起床,帮她梳好辫子。在瑾萱的印象里,妈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手给她梳辫子了,自打妈妈穿了碎花裙子的时候,都是吴奶奶给她梳辫子的。
也很少象以前那样抱着她,给她唱一整晚的摇篮曲了。
爸爸妈妈经常出去,要老老晚才回来,很多时候,瑾萱想弄清楚他们到底是多晚回来的,硬撑着眼皮,数屋顶上的椽子,总是没数完就睡着了。
吴奶奶不是瑾萱的亲奶奶,她的亲奶奶在瑾萱出生前就不在了。爸爸妈妈叫吴奶奶“姆妈”,他们很听吴奶奶的话,可是吴奶奶很听瑾萱的话。
瑾萱私下跟吴奶奶商量过好几次,让她叫爸爸妈妈晚上不要出去,更不要一出去就好多,偏偏在这个问题上吴奶奶不听瑾萱的。
常惹得瑾萱生气,她生起气来可厉害了,谁哄都没用。可是吴奶奶有秘诀,每当她生气的时候,吴奶奶一转身,就可以变出糖人来。
有了糖人,肯定不生气啦。不过,有时候她会故意憋着,假装生气。只要她憋着,就会有孙猴子糖人蹦出来。
“萱萱,奶奶送你上学去喽。”镜子还没照够,吴奶奶就在楼下喊了,听脚步声已经跑上楼梯,就要到瑾萱房间了。
“哦哟,萱萱照镜子,越照越漂亮。”瑾萱还没反映过来,吴奶奶已经推门进来,抱起她,边边往楼下走。
“奶奶,囡囡自己走。”瑾萱舞弄手,在她怀里挣扎。吴奶奶没法子,放下瑾萱,拉着她的手,一起慢慢走下楼梯。
瑾萱跳跳蹦蹦进了幼儿园,好多朋友都在哇哇大哭,吴奶奶答应她,会带孙悟空糖人来接她放学,所以她不哭。
怎么都在哭啊?弄得瑾萱也鼻子酸酸的,恨不得现在就有孙悟空糖人。
“啪!”脑袋不知道被什么砸了一下,疼得她哇啊哇啊大哭起来。
“泽,不可以拿积木扔朋友哦。”老师连忙跑过来抱起瑾萱,侧过身子道。
教室角落的地板上坐着一个光头男孩,身边堆了好多玩具。一只手高高扬起,另一只手里攥着块积木,正傻傻地望着瑾萱。显然,那块积木是他扔过来的。
瑾萱回过头,哇啊哇啊继续大哭,两只眼睛里都是泪水。
男孩穿了件鹅黄色圆领短袖,底下套条深蓝色短裤,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瑾萱看。
“老师,他裤裤上有粑粑。”瑾萱一边哭着,一边用手指着男孩,泪水还在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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