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寰六界之中,仙山林立神泽广布,真正算得上福地的,只有灵泽山和幽河。
幽河就位置而言,和“福地”沾不上半点边,横亘在神界和冥府之间,来不知所来,往不知所往,一岸风景秀丽,一岸阴云密布。有一种说法,幽河转入地下后,便是人寰去往地府要横渡的那条冥河。
沾了幽冥鬼气的幽河水,不知怎的,竟也能汲取神界的灵气,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被神奇融合,汇成灵力超越神冥两界任何水脉的怪异河流。
冲天的灵气引得各界神魔纷纷来探,可不管如何法力通天,只要沾了这水,没一个能活着回去,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本想借助河水增进修为,却搭上了无尽寿命,幽河当真让人又爱又怕。
灵泽山就喜庆多了,坐落天寰南端,占尽地利,山底有五条仙脉经过,滋养得整座山仙气蒸腾、瑞光冲天。
这样的地方,最宜木灵扎根修炼,历代司木都出自这里,几乎算得上木灵的圣山仙坛。山上只要是棵花花草草都沾了光,得了灵识,福泽匪浅。
就算长在山脚背阴处的栀子树,也得了益处,自我感觉离修成人形也不远了。
最近栀子树修炼很勤奋,朝饮仙泉水,夜汲月华光,花都比平常开得茂盛,香气也更浓烈了。
她的邻居迎春花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劝她说:“酥饼啊,我们知道你突然这么卖力,是想追赶山顶水仙的脚步,可是……很多事是不能强求的,尤其……尤其……”
迎春花的声音低下去,枝叶慢悠悠地抖了几抖,显得很猥琐:“你也知道水仙和君上姐姐……”
“小春!你又瞎嚼什么舌根!”百知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横眉立目地瞪着缩作一团的迎春花。自从他被君上姐姐选为山神,就越发神出鬼没。
憨厚少年模样的山神大人就地一盘腿,坐到一圈花花草草中间,手指一划。
“君上姐姐和水仙的事啊,那必须要从头说起……”他娓娓道来。
栀子花酥饼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一树香花都朝一个方向开。迎春花也好不到哪儿去,枝叶都快戳到百知草的脸上。
周围的树精草怪也都瞬间变成向日葵,求知心切地朝着百知草。
百知草很享受,端正了一下脸色,用说书的腔调开始讲述:“君上姐姐,就是威震三寰六界的司木帝君青岁大神……”崇拜的语气急转直下,“其实挺爱闯祸的。”
大家都抖枝叶,表示知道知道,全灵泽山都知道。自从青岁大神接掌司木之位,仇家是隔三岔五就打上门来:龙神来吐过水,火神来烧过山,最猛的是她还敢挑衅司金的胜寰帝君。
胜寰……听名号就不好惹,是天帝额外加封的,五行帝君中只有胜寰帝君享此殊荣。
据说胜寰帝君的真身是盘古大神寂灭时陨落的一块小指骨,历经千万年岁月化为一块灵石。灵石修成正果后法力无边,出山就轻轻松松料理了为祸西渊数百年的魔神比炼。还移山为塔,把比炼压在乌浮山塔之下。
这一役名扬六界,威震三寰。
灵石属金,擅锻造,天帝就封绶他为司金,掌崆峒印,控风雷。
就是这么个人物,青岁大神也去摸了老虎屁股。
“上次君上姐姐险些被打回原形,不得不回生身之地养伤,就是因为惹怒了胜寰帝君。胜寰帝君法力冠绝六界,而且数万年来也没消停,一直和魔族交战,打架手黑心狠,君上姐姐哪是他的对手?这不就被打回老家来了嘛。”
百知草拿出腰间的葫芦,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暗暗觉得自家君上有些丢人。“君上姐姐本是长在山顶灵泉源头的一株松树,水仙长的地方,正好在松荫之下。两人相差几万岁,水仙有灵识的时候,君上姐姐早就修成人形游历天下去了,原本不熟,可就是因为这次养病,就养出姻缘来了。”
“姻缘?”酥饼一抖,花瓣激动地飘落一地,“我知道我知道,一男一女在一起就叫姻缘。那水仙将来是要嫁给君上姐姐吗?”
百知草一指她,用“恭喜你答对了”的夸奖神情冲她点了点头,赞同道:“我觉得是这样。听长在山腰的茱萸说,两人总窃窃私语,日夜说个没完没了,应该就是情投意合了吧。”
“水仙太投机取巧了!”迎春花忘了刚才还劝过酥饼,不服气道,“因为嫁给君上姐姐,就一步登天了!将来大家是不是还要叫他一声帝君夫人啊?”
“这个……”真难住了百知草,木灵都是土生土长的,无父无母没亲没眷,称呼排辈很不精通。他正要不懂装懂再说上几句,忽听空中传来极其尖厉的呼啸,啸声方起还在远处,尾音已响在灵泽山上空了,来势极为迅疾。
灵泽山瑞气绕护方圆百里,一般猛兽凶禽根本接近不得,如此霸戾万钧的长啸,别说酥饼、迎春花没听过,连百知草都傻愣愣仰头,张嘴看向声音来处。
黑影快如光电,体形巨大得如一片厚重的乌云,掠过山头的时候风云变色,草木无光。它翅膀带过的劲风,灵泽山结界根本挡不住,压倒一片花精草怪,引发震天哀号。
酥饼被风刮得全身生疼,好不容易熬过去,那片黑云又急速回旋,掠了回来,戾啸方歇又是新的一声。这一啸就在灵泽山正上方,尖厉高亢的声浪如一阵龙卷风,刮得满山遍野断枝残叶。
酥饼枝丫上的花朵都被这一声尖啸全数震落,脑袋嗡嗡一片空白。那片“黑云”猛然停住,罩在灵泽山顶,天光尽掩,顿时进入永夜一般。它翅膀一扇就是一阵狂风,酥饼别说树枝上的花了,叶子都没剩几片。
“黑云”是一只酥饼根本不认识的凶恶飞禽,似鹰非鹰,巨大无比。它盘桓了一会儿,无声无息地掠过山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空立刻恢复了明亮,只是山间一片狼藉,满耳哀哭。
百知草被风刮得滚出去很远,差点掉进山边的灵池,他趴在地上突然尖声“哦”了一下:“我想起来了,那是鲲鹏,东天云的鲲鹏!”
酥饼抖了抖光秃秃的枝杈,恨声哭骂:“鲲鹏?哪个浑蛋养的?”听意思,居然还是有主的孽畜?能养这么凶恶畜生的主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估计是个生性残暴的邪魔。
百知草怔怔地从地上爬起来:“要速速禀报君上姐姐。”
“对!”迎春花病病歪歪地哼唧,“叫君上回来给咱们撑腰,找那孽畜的主人算账!”
百知草匆匆忙忙要走,还不忘绝望地扔下一句:“算账还是别提了……你还想让君上姐姐被打回原形吗?”
酥饼到底是棵树,缓过来点了,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迎春花倒伏在地上,嘤嘤哭泣说:“就是忍气吞声呗,谁叫那是胜寰帝君养的畜生呢。”
夜里竟是满月,正该吸纳月华以助修炼,灵泽山的木灵们却没那个心思,都在病歪歪地呻吟哭泣。
酥饼其实还好,她所在的山脚是个谷坳,又守着灵池,吸了两口月华舒服了一些,奈何旁边的迎春花嘤嘤哭得她心烦。酥饼好心劝她别哭,立刻遭到她的吐槽。
“敢情你粗胳膊粗腿是个粗人,我如此柔嫩,差点就断根了,浑身都疼,能不哭一哭吗?”
酥饼琢磨了一下,她怎么记得“粗人”不是个好词来着。看迎春花哭得那么伤心,她也没言语,木灵扎根荒野,就是知识面太狭窄了,很多事很多话都要靠猜。
周围的哭声陡然提高了很多,大家都在喊:“君上姐姐救命。”
酥饼向天上望去,这才后知后觉地看见一位绿衣女仙,羽衣飘飘地站在轻巧云朵之上,月光朗朗照映在她周身,发出淡淡的金光,绚丽而宁静。
她缓缓下落,停在灵池岸边。
酥饼是第一次见司木帝君,傻呆呆地只顾细看,青岁大神虽是松树幻化,样貌却很妩媚,杏眼瑶鼻,红唇皓齿,举手投足很是高傲,很有帝君气派。
百知草再一次神出鬼没嗖地钻出来,哭泣道:“君上姐姐,你可来了,收到我的千里传信了吧。”
青岁笑着一抬手,轻声说话,整座灵泽山却都能听见:“孩儿们莫慌,也不要哭了,本座这就施法解你们苦厄。”
酥饼看着,崇拜至极,君上姐姐美爆了!帅爆了!
百知草却呛了一下,他修成人形没少往人寰跑,见了些世面,也很了解自家这位帝君姐姐,她这句话八成是和那些超度亡魂的和尚学的。
青岁盘膝坐下,右手捏了个诀,手腕一翻,袖中飞出一团金光,月色中十分耀眼。青岁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金光飞到灵池水面上不停旋转,突然金光一爆,刺得酥饼眼前白茫茫一片,随即金光暗淡消失,酥饼恢复视力,这才看清水面上飞旋着一个碧玉的小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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