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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天》19.第019节 方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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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鬼市要评选最敬业老板,那方老板应该能进前十名的,十多年来他和儿子两人操持着这间店铺,不到日出前一刻不打烊,总在日落后第一时间赶开张。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小店渐渐有起色。

主要经营各种青铜制品,还有些茶叶生意,这几年也积累了些财富,当然方老板更注重的是人脉,(当然其中更多的是鬼脉。)

他今年算算,他和大儿子方青如果还活着,自己就该48岁,大儿子22岁,女儿都15岁了。

回首往事,不免痛断肝肠。

那是1985年,这一天已经刻进他的骨髓,他像往常那样用自行车带着儿子出门上学,因为还得赶回来送女儿去托儿所,所以骑得飞快。

突然后面“哎呦”一声惨叫,方朴生还没来得及回头,后轮猛然像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儿子在摔下之前就没松开他衣服,老方把控不住,龙头一歪,连车带人就倒下去。

老方滚到一边,儿子则摔倒在机动车道里,头晕目眩下,他立刻勉强支起身。看到儿子的脚被卡进轮子,让他更惊恐的是,后面一辆公交车已经驶进,就快压上他儿子。电光火石的刹那,方朴生来不及思考后果,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试图用自己肉躯挡住这个千钧车轮,不幸的是他俩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厄运,儿子当场死去,他自己也身受重伤。

他记得自己的手还在拉着儿子,想从车轮里把他拖出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下半身已经被车轮碾碎。

他也不知为什么,围拢来的人都站着,没有人敢靠近他,满眼都是惊骇。而他还在拉着儿子,用尽力气。他叫不出声,脑中回旋着自己的呼喊,‘方青,方青你出来。’

很快,他再也使不出力,接着感觉到有点冷,终于望向自己,惊觉下半身已经扁平。眼前一黑,死亡恐惧一下笼罩过来,害怕,无助,绝望。

他看到人们在纷纷议论,指指点点,大人捂着小孩的眼跑开,更多的人围过来,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有一片乌云过来了,天好像渐渐暗沉。

他又想起儿子好像在车轮底下,他居然又想支起自己去拉。终于有人阻止了他,让他留些力气,不要动弹等救援。

但他不愿意等,想让这个人一起把儿子拉出来,想看他儿子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危险?那个人望着老方苍白的脸,他听不清老方嘟囔的话。

老方看到了他的眼泪。

方朴生叹口气,歪倒在地,以往的生活正在向他快速播放。父亲的教导,母亲的慈爱,自己的恋爱,结婚,生子。

不甘心啊,更多的不甘涌上来,他想嘶喊,突然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搭在自己后背,让他有了些力气,老方艰难地抬头,那是个青衫老者,他望着方朴生,眼中有一丝同情闪过,但他很平静,这种情绪也让方朴生开始心安。

‘你妻子和女儿就快到了,你撑着,不要睡。’没见他开口,他却听到这些嘱咐,他让自己努力抗拒着沉沉的睡意。

‘睡过去这辈子就没有了。’

他能感觉到老者传递过来的一些微妙的能量,那逐渐冰凉的身体居然还维持着一丝生机,好几次,他从自己身体解析出来。他还在奇怪怎么会这样,但老者伸手拉住他,把他塞回去。

他想看儿子了,但又快抵御不住困倦,下半身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一阵疼痛,让他又一次从混沌中醒来。

好累,他知道自己会一直等下去,等他的老婆和女儿,还要让他们告诉自己儿子的真实消息。

她们终于来了,女儿瑟瑟发抖躲在妻子的后面,他老婆“扑通”跪下来,那凌乱的头发和四溢的眼泪让他一阵内疚。

她的手捏紧他的手,同样是那么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传递。方朴生用尽力气艰难地说出两个字,“儿子?”这时候他已经抬不起头,眼神开始涣散,极度的痛楚已经过去。

胸中的愤恨再次袭来。

‘为什么是他?老天这是为什么?’

‘女儿才3岁,儿子?’

迷蒙中,传来妻子悲痛欲绝地哭喊。

他看到了他女儿无助地颤抖,儿子和那个曾经的他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他感觉一只手牵住了自己,“儿子!”他回头望着儿子惊喜地喊,“你还活着?”

方朴生又望了望地上,坐倒在地。

那个青衫老者过来,“方朴生,我带你们走吧。”

“哪里去?我还能回去吗?”方朴生明知没有希望,但哪怕有一丝呢?老者微微摇下头,“只能带你们去应该去的地方,然后是下一世。”

方朴生仿佛瞬间被凝结成了一座冰雕,接着在高空摔落,粉碎。

“不!”他爆发出撕裂的喊声。“我不走。”

他感觉儿子抱紧他,两人在一起颤抖。

他终于平静下来,“我们跟你走,到了地方,你带我儿子走,我留下。”

“我也不走!”儿子抬头望向他。

老者看着这对抱头痛哭的父子,也无可奈何,怜悯的情绪涌上来。

“你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呢?”他语气柔和。

“我走了,小敏和我的女儿怎么办?不能走啊,我舍不得她们。我不能一走了之啊!”他哽咽着,语言有些混乱。

“但你这样也帮不了她们。”老者叹口气。

“帮不了,我还可以看着她们,就当上天开恩。”方朴生语气坚决,老者让他平静,“这样,我等你们48天,记住到时候,你们要来到这里,我带你们走。如果不来,那就只能做孤魂了。”

言毕,老者飘然离去,现实中的父子,经过一番救治,已回天乏术,身体被清理后抬上救护车,母女俩也随车而去。

地上的大片血渍接着被冲洗,流进窨井,人群散开。

拥堵的交通重又疏通,自行车和汽车开始流动,匆忙的脚步踏过水渍未干的地面,一切重又开始,恢复秩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方朴生父子在滚滚车流旁,躲在街边屋角的阴影里,成为被生活链条甩脱掉的两个链环,一切都那么突然和惊惶。

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历史,人生被画上句号。

他们晚上回到那个家,曾经温馨的地方,无论出差到哪里都想要立刻回来的地方。

如今,那么凄凉。

桌上还放着自己没来得及吃的早饭,旁边是儿子还没画好的画,椅子里有女儿吵着等他回来写上他们名字的手工。过几天结婚纪念日,自己藏在那个抽屉中的神秘礼物,还有自己准备的那些睡前故事,一直可以讲到儿女们十多岁。

生活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他一万次的觉得这是梦,又一万零一次地被现实击碎。

晚上,大门“吱呀”打开,她们回来了,带回的只有悲伤与疲惫。

晚上,在她们的梦里女儿还在抽咽,还伴随着一阵阵咳嗽,那是女儿久治不愈的哮喘,医生也没好办法,说这是遗传病,如果呼吸困难问题严重起来,一定要特别注意,否则会危及生命。

这时候他该起身看看拍拍她的,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蜷缩在旁边,任凭黑暗和悲伤再次包裹住自己。

清晨的曙光乍现,方朴生一时恍惚觉得该送儿子上学,在他准备穿衣服的时候,伸在光线里的手臂,如同刀割火燎,剧痛,让他惊醒。他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而且也已经不能像昨天那样承受住这样的阳光。

他拉着儿子赶紧躲到床底。

他们周围越来越热,他们的阴性灵体已经不能适应白天。

“爸爸!”

“爸爸!”

他着急起来,‘女儿在叫我,我得给她穿衣服去了啊!’早上他得给她穿衣服的,他再次习惯性地伸出手,在阳光中像被一股电流撩到,手臂迅速起泡,泛起了青烟。

但心里的疼痛远远超过它,儿子忙把他那只快灼烧起来的手拉了回来。

好想再哭一场,但有什么用呢?

‘父女缘分已尽!’

一个声音从心底升起,‘不!绝不!’

另一个声音又盖住了它。

‘我不走!’

‘不走!!’

是的,方朴生要看着女儿长大,在这里守护她们。

他们的灵体很快就承载不了她们散发的阳气,毕竟人鬼殊途。尤其是白天,他们只好在外面公园的僻静处躲着,直到晚上她们快休息后才会来看望她们。

头七的前几天他们根本来不了,因为来的人多,阳气冲天。很多人在帮她们做法事,烧纸祭奠,香火缭绕。很多生前的朋友,自己父母和兄弟姐妹,丈人家的人他们都来了。

他们远远看着,默默垂泪。

以后每七天,都是如此,此情此景,越发伤感。

到了约定的48天,方朴生还是决定留下,那个老者也很无奈。

方朴生还准备让他带儿子离开,他想不能让儿子在这里漂泊下去,一辈子做游魂。但儿子也和他一样坚决,老者只能最后给他们指点了一个地方,‘鬼市’并让他们去那里,他临走时说,“在那里也许会有契机,可能会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但你们千万小心,鬼市地方人龙混杂,江湖险恶,不要被各种精魅所迷惑,或惹到恶鬼与厉鬼,一旦被完全吞噬便会魂飞魄散,就没有轮回和超脱了。不过那里也存在着一定的法则和规则,我会去关照的。”

方朴生感激涕零,再次询问老者姓名,但他不肯说,只能作罢,挥手再揖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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