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的教授是一个在学术界鼎鼎有名的大牛，经常受邀参加各种听名字就很高端的讲座，从来是座无虚席，网上甚至有该教授的粉丝后援会，上传各种教授的讲课视频和学术论文。

社会上许多成功人士都是他的门生，有钱的，有才的，既有钱又有才的，当然，这都是源自于他对于学生严厉的要求和孜孜不倦的教导。

一般来说，他的课是没人有狗胆敢逃的，但是，某一天的下午，同学们惊讶的发现年纪排名第一的李达康同学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翘了这位老教授的课，恰好还碰到老教授点名，当时全教室鸦雀无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中午的时候，学校沿河的长椅上，李达康同学正在总结这个月的财政收支，发现自己已然囊中羞涩，下个月极有可能面对顿顿白米饭泡水的窘况。他叹了口气，决定要再为自己找一份零工。

正当此时，欧阳菁穿着吊带长裙，身披阳光而来。她出现在他面前，眼睛通红，像是哭过。

“我，我正好路过，看见你了。”欧阳菁声音带着哭腔，肩膀哭的一耸一耸的，像只委屈的小仓鼠。

“怎么了？”李达康眉头一皱，立马站起来，将账本丢到一边。

“我外婆去世了。”欧阳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欧阳菁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勤于赚钱，没有时间照顾她，所以在正式读书之前，她都是在蓟县的外婆家生活，和外婆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可是就在刚才，欧阳菁接到母亲的一条语音，说外婆去世了，语气匆忙，她告诉欧阳菁她已经和欧阳爹还有司机开车回老家去了。

语音短短几秒，欧阳菁听到的一刹那，却是五雷轰顶，眼泪一下就不受控制的往外涌。

外婆一直视她为珍宝，小时候她贪玩，外婆也惯着她。每次她和表哥一起闯了祸，踩塌了人家一大片欣欣向荣的稻谷，玩坏邻居放在前坪三层新的钉耙，外婆总是一根鸡毛掸子抽的表哥哭爹喊娘，而她就只要在旁边哭的梨花带雨，低头道个歉就好了。

对此表哥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外婆偏心。性别歧视观念明显的外婆就理直气壮：男孩子皮厚，女孩子娇弱，能一样吗？

京州市每天只有早上一趟长途车去蓟县，现在欧阳菁打不通父母的电话，也联系不上司机，心里急的没有办法。

“怎么办啊，李达康。”欧阳菁低头抹着眼泪。

怎么办啊？李达康。

李达康做出了完美的回答。他拉起欧阳菁的手，去拦了一辆出租，根本不管司机的漫天要价，也不管他接下来极为严峻的课表，他护着欧阳菁回了老家。

欧阳菁哭累了，迷迷糊糊靠在李达康怀里睡了过去。李达康身上的衬衫有股廉价洗衣粉的味道，和老家前坪晾衣竹架的味道有些相似，睡着之前欧阳菁最后的想法是那家洗衣粉厂还没有倒闭啊？活了好久好久啊。

洗衣粉都活的比外婆久。欧阳菁心里莫名其妙的念头带来了真情实意的难过。

好像过了很久，欧阳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沉，她睡眼朦胧看着眼前的一切。

绿色的稻田，飞尘的泥路，稀疏的几根电线杆，还有……

她到了？欧阳菁一下就清醒了。她发现李达康正背着自己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李达康。”欧阳菁有点心酸，夹杂些感动。

“醒了。”李达康只是看着眼前的路，不停的往前走。

外婆家的路在她心里已经变得模糊了，她好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她只是在睡着前模模糊糊的跟李达康描述了一下，他竟然没有走错。

有些人生下来就跟指南针似的，而有些人可能上辈子是只麋鹿。

“放我下来吧。”李达康不仅要背着她，还要拎着包，实在可怜。

“我喜欢背着你，欧阳。”

太阳在远方晕染开来，那是一个空气中有青草香味的傍晚，李达康背着欧阳菁，步履沉稳，他的思绪飘到很远，也许是六十年后。

人的一生如此漫长，多少人在各自的生命中匆匆而过，而他李达康何其有幸，能遇到期望相伴一生的人。一非镜花水月，二非昙花一现，当他与世长辞之际，万物皆成虚，只有这份感情，真实的存在，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就是现在，从他的胸膛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中，他能感受它的满怀期待，温暖又踏实。

“我也喜欢。”欧阳菁趴在李达康背上，轻轻的回应，声音细微至无。她不知道李达康听到没有，她只知道李达康的眉眼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极其温柔，就像沐浴着晚霞的远山一样。

欧阳菁抬起头来，仿佛看见了外婆家的屋檐，好像变矮了，一伸手就能够到一样。

院子里停着自家的车，晾衣杆上挂着一张五花四色的床单，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院子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弯腰晒着衣服。欧阳菁忽然笑出声来，原来她已经伤心到这般境地了，她怎么会看见外婆呢？欧阳菁眨了眨眼睛。

“外婆？！”欧阳菁瞪大双眼。

那个在前坪甩衣服的人不仅穿着外婆的衣服还长着一张和外婆一模一样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欧阳菁感受到了出离的愤怒，她直到现在眼睛还噙着为已逝之人而不忍风干的泪水，而主人公却在夕阳底下精神奕奕的晒衣服。

这是怎么回事？！江文倩你给我滚出来！

江文倩是欧阳菁母亲的大名。

李达康坐在饭桌前，看着面前吵得不可开交的未来媳妇和未来岳母，淡定的喝了一口热茶。

“你听，你说的明明是外婆，你自己听！”欧阳菁举起手机，据理力争。

“我说的是外婆家的大黄！”江文倩毫不相让。

“不可能！你再听一遍，一定是你嘴瓢了！”欧阳菁第二十六次播放语音。

“对啊，我说的是大黄，你外婆养大的爱狗！你仔细听，不信的话你去厨房把你爸找来！”江文倩气的面红耳赤。

“我爸一定会向着你！你当我傻啊！”欧阳菁不会愚蠢到给敌人找来援军。

“那找个公平的人！”江文倩一拍桌子。

两人把目光投向一旁安静喝茶的李达康。

李达康把茶放下，心中感慨：欧阳爹不愧是在母女俩中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高瞻远瞩，未卜先知，早就以烧菜为由躲于厨房，避免了自己无辜受牵连。

“江伯母，欧阳接到你的语音的时候，魂都要哭出来了。”李达康心中明白，绝对不能直接触正在生气的女人的霉头，更何况是两个。他决定曲线救国。

听了李达康的话，江文倩忽然冷静了许多。

“魂都哭出来了？”江文倩心里忽然有些愧疚。她了解自己的女儿，从不会在外人面前失态，咬碎了牙齿也要微笑着往肚子里吞。能让她在外人面前哭到忘我，应该是难过到心肺里了。

“她很爱她的家人。”李达康眼睛里充满了动人的真诚。

江文倩一时无言，她心疼的扭头看着欧阳菁，欧阳菁早已把委屈写在脸上。

“好了，妈妈做的不对。”江文倩叹了口气，一把把欧阳菁揽入怀中，爱惜的摸摸她的头发，“妈妈不该让你这么难过的。”

欧阳菁听到母亲真诚的道歉，鼻头也一酸，把眼泪糊在母亲的真丝衬衣上。

母女俩和解让李达康长舒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千钧一发的一刻。当她们俩同时看向自己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死神的镰刀擦过他的侧颈，只差分毫就可以把他带走。

现在他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就让离大打出手只有一步之遥的母女俩重归于好，真是有一种避世大侠的气派。不问人间世，深藏功与名。

李达康满意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