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空道人被苏蝉气得心疼,犟脾气上来,要不是看在叶相国的份上,早就拍拍屁股走人。接下来只见他哼了一声,手一招,手里凭空出现金盆,随即去舀来湘水,将双手浸没水里。
以水媒介,才能请来湘水神灵。
“道长,你洗手作什么?”苏蝉十分好奇蓍筮之法。
“这叫请神,不叫洗手!”扶空道人嘴巴都气歪了,差点七窍生烟,神他娘的洗手,这小王八蛋是从哪个山旮旯冒出来的。
“哦。”苏蝉小嘴微弯。
扶空道人转头只看到苏蝉笑靥如花。
说来也奇怪,扶空道人看着苏蝉的笑容,气立刻就消了。小姑娘笑起来真的很漂亮,清透的眼睛里似乎有光,如雨后天晴,在乱世之中能遇见这样美好笑容,足以让人相信将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扶空道人暗道:“明明是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怎么笑得这么开心,让老夫心情都变好了,奇了怪哉。”
苏蝉当然很开心。
她还在憋着笑,脸颊却漾小酒窝,怎么也停不住眼里的笑意,终于可以知道日思夜想的爹爹是谁,换作是谁都会心花怒放,何况她这样一个爱笑的小姑娘。
在乘坐的这艘乌篷船的船边,伸出手就可以触碰湘江水,苏蝉也笑着学着扶空道人,洗下手尊重湘水神灵,祈求湘水神灵保佑。
蓍筮很快开始了。
扶空道人严肃起来,头戴簪冠,手里拿着一捆蓍筮,还真有几分高深莫测:“蓍筮,按理是要穿礼服,焚香,选择好时日才进行,不过我这里就不要这繁琐的一套了。有一句话叫作心诚则灵,你若真心求问,神灵自然看在眼里。”
苏蝉很期待,又忍不住嘟哝:“准不准呀?”
叶知秋摇着纸扇,凝注着苏蝉,唇角不觉微微扬起,在水光潋滟中,美得像一幅画。
苏蝉古灵精怪,鬼主意很多,但却对些常识不甚了解,说孤陋寡闻也不为过。但她却是他见过最有灵性的女子,在她身边,心情不自觉变得愉快起来。
扶空道人唉声叹气,却再懒得回应苏蝉的质疑,随即将蓍草铺展开,嘿嘿笑问:“说吧,你要向神灵问什么?”
苏蝉听到这里,刹那间就认真起来。
叶知秋凝视着苏蝉,只看到她跪在船板上,然后闭上双眸,一片虔诚之色。
“湘水之神,我想知道我爹爹是谁,祈求你一定告诉我。”
苏蝉几乎是俯身说话。
扶空道人转眸,但见苏蝉还跪着,神态专注,明媚的春光照着她国色天姿,映出脸颊淡淡绯红。
他不由怔然,想起那年少时他初学蓍筮,也是如苏蝉怀着对未来美好的向往,却不想马蹄踏破他故土,国破家亡,心灰意冷间才前往巴蜀修道。
转眼已经过去半个百年。
乱世之中,人命不如狗,草寇悍匪,四方游侠,群魔乱舞,背后是平民的累累白骨。辗转半生,扶空道人回首只觉往昔恍然如梦,望着苏蝉不觉默然,不知乱世何时方能终结。他面朝北方命筮祷告,然后拿起蓍草推演求卦。
扶空道人低下头,轻叹一声,手里握起千叶蓍草。
民间有传说,蓍草千年才有三百茎三千叶,这种千叶蓍草是占筮难求的宝物,所得卦象特别灵验,普天之下数量也不多。但在云天国,有一座神墓随处生长千叶蓍草,秋后花开满山,形如晚霞,世人称作是神迹显现。
苏蝉在旁看着,内心很期待。
于她而言,找到父亲就是神迹。她本来就没有太大的追求,这一点倒是和桃源里的鲛人们很相似。
这时,清风拂面,东南飘来白气,缭绕乌篷船。
苏蝉抬眸望去,江面水波兴起,船板上卦象符文随之渐渐呈现,数十根蓍草摆的形状似乎是一个越字。蓍筮结果出来了,叶知秋低头能看懂那卦象,开始发怔。
苏蝉跳了起来,捶着扶空道人的肩膀,笑嘻嘻道:“老道长,卦象说了什么?”
扶空道人瞧了瞧卦象,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说着,忍不住瞧了苏蝉几眼,左看右看,也不像是卦象所说的。
苏蝉纳罕道:“怎么了?”
扶空道人道:“奇了怪了,卦象说你生在帝王之家,这一个越字,你这小女娃竟然是王女,越王之女?”
“啊……我是公主?”苏蝉怔愣住了。
天帝嫁女,必使百族地位最高的“公”来主婚,所以称作公主。后来帝女王女全部称作公主。
叶知秋眸光柔和,道:“应是没错,君上曾说他在鱼杭附近遇到过挚爱,想必就是苏姑娘的娘亲。”
南越王曾对他说过,昔日曾误入过桃源,度过一段安乐时光,某日醒来却已不在桃源,后来忙于国事,渐渐忘记了那一段经历。许多年来,有心派人秘密去寻,却怎样也寻觅不到桃源所在地。
苏蝉凝眉细细思量,渐渐喜上眉梢,心想:“我是公主的话,不就可以好吃懒做,什么都不用管,每天除了吃就是美?还可以挑选又俊又有才的美男子当作驸马?”
“太棒了。”苏蝉笑得见牙不见眼,神采飞扬,“我最爱当公主!”
叶知秋看着兴奋找不到北的苏蝉,嘴角又勾起。
只是他却忽地想起什么,眼里拂过复杂:“生在帝王家有什么好?女子最怕生在帝王家,生下来就不是作为人而存在的,充其量只是工具……多少在笼中的鸟想要飞出去,却早失去飞翔的能力,还有人犹自羡慕笼中鸟富贵安乐。”
苏蝉从小在桃源长大,不知道政治的残忍。
公主作为皇族象征,被当作帝王联合国家内部势力的纽带,还有更惨的是送去敌国和亲,一旦开战先死往往的是这些和亲公主。叶知秋虽洞悉世事,但百般想法没对苏蝉说。
此刻她笑就很美好,叶知秋怎么会破坏?
扶空道人瞧着卦象,忽然泼起了冷水:“不好不好,我看越字带血光,是大凶之征兆。小女娃,我劝你最好别去寻你爹爹,我怕你这一去,会有血光之灾。”说到最后,他定定地看向叶知秋,盼叶知秋出来说句话。
叶知秋微微一笑,眸光只是看着江水。
这叫什么道理,血光之灾是要死人?苏蝉恼道:“什么不好?女儿去见爹爹哪里不好?看我自己算一卦。”
说着苏蝉拿起蓍草,就是随意往船板一抛。
扶空道人也不拦着,冷眼瞧着,话语有几分讥诮:“蓍草占卜哪有这么简单?老道我为了学蓍草占卜之法,不知花费多少精力。记得我初学,足足数年时间,我才堪堪成功了一次。”
然而他话音刚落,却见江水又泛起微波,乌篷船轻轻摇颤,蓍草又摆出一个“帝”字,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觉似乎听到脸上啪啪声。他嘴角抽了抽,这样也可以,小姑娘绝对是运气。
再一瞧,扶空道人忍不住跳了起来:“他娘的,怎么会是吉?”
“你看吧!”苏蝉轻哼,拍了拍手。
“不对不对,你在瞎玩,我来再扔一次。”扶空道人吹胡子瞪眼,捡起蓍草面朝着北方,身姿端正无比,再度一抛。
这一回显露依旧是帝字,但帝字身上泛着淡淡粉光。
“什么?粉光?你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还要走桃花运!”扶空道人一脸懵逼。这蓍草卦象也太不靠谱了,次次不同,还一次比一次好,这样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出现,让扶空道人都开始怀疑人生。
“桃花运?”苏蝉听了忍不住乐了,捂着嘴偷笑,欢喜又有些小害羞。
扶空道人脸一阵青一阵白,收起蓍草:“不算不算,蓍草只能占卜一次,再多就不灵了。”
“道长,叶公子可是说你是神州第一算呢,你这也太差劲!这件事我要好好记着,到时候说给大家听听,扶空道人占筮就是粘屎,臭得不行。”
苏蝉恨铁不成钢,摇着头晃着脑,不忘一顶大帽子扣过去。
扶空道人是不是第一算,苏蝉不了解,不过名动天下的叶知秋说扶空道人占筮道法高深,没有第一,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扶空道人吭哧不能言语。
他真要后悔死,为什么答应叶知秋给这小王八蛋占筮,但是没辙,谁让他犯了懒症,选择在叶知秋门下作食客,混吃混喝那么久,不对,是平辈交流了那么久,不做些什么面子过不去呀。
叶知秋总算说话了,星眸扫过苏蝉,笑着道:“扶空道长,我身为南越国相国,既然找到了公主殿下,自然是要护送殿下去见君上。道长左右无事,不如同我一道,路上若遇见什么牛鬼蛇神,还要请劳烦道长出手。”
左右无事,真是会心一击。
扶空道长还想装作很忙的样子,潇洒挥手告别,赶快离开苏蝉这小王八蛋,但叶知秋的一句左右无事,让他说不出口。
难道他看起来就像混吃混喝的闲人?
作为巴蜀第一神算,或许未来是神州第一神算,扶空道人真的很心痛。他哪里闲了,不偷不抢的老好道长,修为这么高,却两袖清风,一穷二白,不会烧山鸡,不懂厨艺,每天都要考虑下一顿吃什么好吗?
扶空道人正色道:“老道原计划北上,既然叶相国这么说,老道我只好将计划搁浅,在百忙挤出几天时间来。”
叶知秋还礼道:“伙食请道长不必要担心。”
扶空道人:“……”他看起来就像混吃的吃货?
下午时分,苏蝉、叶知秋和扶空道长三人乘坐乌篷船,沿着湘江一路漂流而下。因着小船轻,所以行得快,两岸青山、山上桃花飞速地往后退着。
苏蝉坐在船头好不惬意。
迎面江风拂来,给人凉爽的气息,苏蝉望着前方的碧绿江水,小脚悬在半空中晃荡,说不出的悠然自得。
现在她沉浸在找到爹爹的喜悦中,想起几天后要见到爹爹,又期待又忐忑,他爹爹会不会看起来很凶恶?是不是长胡子?到时候她要怎么和爹爹说话才好?
苏蝉又想起叶知秋,嘴边泛起笑意,便不觉害怕了。叶知秋一定会安排好的,有他在一切都不需要担心。
渐渐地,苏蝉唱起了歌,很简单的鲛人歌,美人吟唱,声声悠扬,在江水里飘扬而起,宛如天籁。
如镜的江水倒映着她摇晃的小脚。
叶知秋坐在蒲团上听了入神,视线就没有从苏蝉身上离开过,不经意间嘴角忽然露出一缕笑。
前方两岸青山对峙,陡峭险峻,周而复始出现。
这片天地好像陷入了奇怪的局里。
叶知秋开始感觉到不对,猛地站起身,忽然听到四面楚歌,杀机四伏,不觉一怔:“巫阵?谁在埋伏?”
扶空道人神色一变,道:“哎呀,这是南楚国的司巫的阵!我听说他一身巫术骇人听闻,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他不是和你么南越国井水不犯河水?看来来者不善啊!”
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合称巫觋(wūxí)。而司巫为巫官之长,掌群巫之政令,欧阳司巫是南楚国最强大的巫。南楚皇族对熊崇拜异常,以熊为图腾,融合四面八方各族文化,如氐羌、南苗、巴蜀、东夷、百越,整个国家巫风盛行,强大的巫觋不知多少。
叶知秋笑了笑,负手而立:“是那欧阳司巫?看来是为了桃源而来。”
扶空道人砸吧砸吧嘴:“紫微星黯淡,此事虽绝密,但老道也知晓一二,云天国江藏雪肯定会来,是派大军过来,还是单独过来不好说。但是氐羌、南苗、巴蜀、东夷、百越、犬戎、北戎这些大族都来参一脚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
苏蝉注意到两人的谈话,忍不住问:“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正说话时,青山绿水之间灵气汹涌。
随之江水红光烛天,在江心一道人影恍惚可见,飘立在水中央。
扶空道人敲了敲青色的竹杖,嘿嘿笑道:“来了,相国要小心,可别着了欧阳司巫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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