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旧,山崖。
弘慧法师最后把目光落到自己怀中的婴儿之上,凭着黑夜里依稀的一点微弱之光,只见婴孩的脸上还兀自溅着两滴刚才母亲半空受击时喷出的鲜血,染在他粉嫩白皙的肌肤上,像是绽放着殷红的两片花瓣,他不知如何是好地说道:“主持,那这个孩儿该如何处置?”
要是搁在其它一些正道中人的手上,说不定会认为:‘这是魔教妖孽之后,理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可是在场的这三人可都是正道的领袖,自然是不会忍心下此毒手的。
片刻的疑虑过后,旃心上人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孩子虽然是魔教之后,但他的父母都已离开人世,咱们也不能一错再错,不妨将他投入正道门下,好好载培,也好让他日后能够改邪归正。”
玄英道长点头应允道:“方丈大师所言极是,那方丈不妨收他为佛门弟子,也好让他救赎前生的罪过。”
旃心上人良久无语,一低首之间,便看到前面躺在地上的女子,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玄英道长问道:“方丈大师觉得有何不妥?”
旃心上人道:“你的主意我未尝没有想到,可道长刚才也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他母亲毕竟丧生于我佛门‘四圣谛咒’之下,恐怕于情于理,我佛门都难辞其咎,不如就由道长将他带回五峰山,也好令他领受教诲,清白做人。”
玄英道长捋了捋半白的胡须,点了点头道:“方丈大师所言也未尝不可,”话说了一半,他停顿了一下,想到刚才旃心上人毕竟救下了自己的师弟,如果自己拒绝的话,也有些不近人情,但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马上又道:“可将来要是这孩子长大成人之后,询问起自己的身世原由来,恐怕我五峰山也难逃干系吧?”
天龙寺方丈旃心上人看了弘慧法师一眼,两人都陷于沉默之中。
安静了片刻之后,弘慧法师眼睛一亮,舒展了眉头道:“咱们不如先将他托养在山下村落的寻常人家,让他像平常孩儿一样成长,等到十多年之后,你五峰山找一个理由,破例收他为弟子,那他也就不会怀疑起自己的身世来了!”
旃心上人颔首道:“师弟此言甚是妥当,不知玄英道长还有什么顾虑?”
玄英道长沉吟了一下,很无可奈何地道:“眼下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旃心上人念了一句佛号,道:“道长,那就这么决定了,今夜之事,也就只有我们三人知晓,道长回去之后,只能禀告你的掌门太一真人,除此之外,他人一概不能告知,日后我们都要守口如瓶,绝不能泄漏半点,”他看了看弘慧法师怀中的婴儿一眼,“唉,我们也是为了这个孩子的前程啊!”
玄英道长和弘慧法师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弘慧法师便郑重地将怀中的襁褓交付给玄英道长。
玄英道长接过婴儿的襁褓,用手轻轻地拭去婴儿脸上留着的血丝,看着到现在还一无所知的孩子,他轻叹了一声。
弘慧法师望着躺在地上的女子,对身边的两人道:“方丈师兄,众生皆有佛性,这女子虽与魔教勾结,但舍生取义,也着实让人敬佩,我们可不能让她的尸体填了禽兽的肚子,做了这荒郊野外的孤魂了。”
旃心上人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于是三人便将这女子的尸体埯埋在青王所撞击的碎石那边,虽找不到青王的尸首,但这一滩血渍也足可以做个替代了,一盏茶的功夫,只见一个孤零零的无碑的石坟便隆起于悬崖的边上。
望着孤坟,三人一阵唏嘘不已。
之后,玄英道长向另两位施礼道:“时候已经不早了,贫道还要赶去五峰山,向掌门师兄汇报,是以先行告辞了!”
旃心上人和弘慧法师都双手合什,还以佛礼。
玄英道长单手并指一点,白芒闪过,一柄青天色的长剑已然祭起,飘然其上,怀里抱着那个婴儿,便向南御空而去,转眼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时,悬崖上只剩下天龙寺的两位僧人,安静了片刻,弘慧法师转过头来对旃心上人道:“方丈师兄,依你看来,五峰山会收下这个弟子吗?”
旃心上人听后徐徐地道:“以五峰掌门太一真人和长天峰玄英道长的为人,我想,他们是不会食言的。”
弘慧法师沉吟了一下,望着南面的远方,道:“我只是担心将来五峰山未必肯尽到教督之责啊,师兄今夜施以援手,却铸成此错,若是将来那个孩子把所有的过错都算到我们天龙寺的头上,那我们将以何面对呢?你就不怕他将来会找我们报今日的父母之仇么?”
旃心上人仰首苍天,沉声道:“师弟,我佛慈悲为怀,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世间的一切恩怨自有因缘,缘即已生,不可强求,不可违逆啊!”
弘慧法师这才合什低首道:“谨遵师兄教诲!”
旃心上人最后说道:“好了,那我们也走吧,”说完僧袍一展,人已向北面飘然而去。
弘慧法师略一躇蹉之后,也便紧跟了过去。
夜幕中,崖上就只剩下这座石坟,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一道黑影也站在了这座坟边,他久久的站立着,看着这座孤坟,在空茫的夜色中显得孤独而寂寞,很久之后,他才转这身来,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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