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的竹盒横在二人之间,虽遮挡不住秦峥的视线,却也叫顾九心里舒服了一些。
她借着桌子的掩藏,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缓慢的放松着呼吸。
不想下一刻,便听得秦峥开口道:“大理寺出了一桩命案,涉及朝中大臣,我夜里均宿在那。”
闻言,顾九微微一顿,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他跟自己解释什么?
不过这话她并未问出来,只是道:“原来如此,世子爷辛苦了。”
她还有些陷在情绪里,心中只胡乱想着今生远离秦峥,更不能让家里人再重蹈覆辙,因此并未理解秦峥话中的深意。
而秦峥则是睨了她一眼,见她眼圈微红的模样,索性又道:“既订了协议,便当遵守君子之诺。外人面前,我尽力而为。这次,是我疏忽了。”
凭心而论,对这小姑娘死缠烂打嫁过来的行为,秦峥十分不喜。但再不喜,他至多只是忽视她便是,并不会刻意为难。
自然,若旁人为难,他也不会出手就是了。
只是这小姑娘似乎是个哭包,大抵是因着这两日他不在,所以觉得在外人面前被落了面子,因此不过说一句话,就赌气哭了?
这次是他的不事,秦峥自觉应当解释一番。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顾九的眸子瞪大越发大了,她似乎不太能理解秦峥会对自己说这话,因此好一会儿才呐呐道:“那便多谢世子爷抬举了。”
这人,是在跟自己解释去向?
顾九自认二人没到这个份儿上,前世里他尚且不会如此,今生更不应当有这个举措。
不过略微一想,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这人是觉得,自己方才哭是觉得委屈么?
也对,新婚第二日他便不在家,作为一个新嫁娘,又是一个小姑娘,难免会有些委屈。在他眼里,像自己这样死缠烂打嫁过来的女子,约摸着是更在外人面前撑面子。之所以会在他面前哭,大抵是觉得自己丢人受了委屈。
顾九一时有些五味杂陈,前世里的时候,她的确因此失落委屈了好久,但是今生她既打定主意,便不会因为这事儿而难受。
但听到秦峥这话的之后,难免还是有些失神,因此回答的时候便带着几分敷衍。
秦峥倒是不以为意。
他自认自己解释到了,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他平生薄情寡淡,但最重诺言,虽说定下了一年后和离,但这一年内的夫妻关系,他该做的都做好。
狭小的马车内一时无言,然而男人身上的佛香袅袅,却让顾九有些心神悸动。
说来也奇怪,这人身为大理寺卿,手上沾血不少,偏却是个信佛的人,常年带着一串佛珠,连带着身上都仿佛被佛香给腌过似的,无需凑近就能嗅到那股沉稳悠远的气息。
马车内空间不大,这味道让顾九逃无可逃,男人拿了一本书看着,从她的角度,正可以看到他微微垂着的眉眼,跟下颚姣好的弧度。
这难得的静谧让顾九心跳微乱,旋即又自嘲,她还真的是见色忘痛。
上辈子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怎么这会儿人家两句好话,就又开始心神浮动了?
她有些唾弃现下的自己,索性不看秦峥,只将头撇向窗外,挑了帘子一角往外看。
然而外面的俗世喧嚣,却半分都没有入自己的眼。
秦峥见她这模样,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他自认方才已经解释到了,怎么这小姑娘还很委屈生气的样子?
对于婚事,秦峥并不上心。跟谁成亲无所谓,小姑娘转了性子要和离,他也不拦着。
不过眼下既然是夫妻,这个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只是这小姑娘的脾气……似乎有点大?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于秦峥而言,这人只要不干涉到自己底线和禁忌,她愿意如何,都由着她高兴。
因此秦峥捏了捏眉心,复又专心的去看书。
……
马车到了长安街的时候,顾九终于回过神来,她将帘子挑开,半个身子都侧向窗外,近乎贪恋的注视着这一切。
做鬼的时候,她只有晚上才可以四处飘荡,三年内,所见皆是冰冷而黑暗的,哪有现下的鲜活?
小贩的叫卖声,空气中桂花糕甜腻的香味儿,形形色色交织在一起,绘制成了一副图。
那是属于尘世里,最美好的画面。
顾家虽不是世家,却也在四代沉下来的底蕴,偌大一条朱雀街,近半数的铺面产业都姓顾。
然而顾府的老宅,却在长安街后面的小巷子里。
门厅古朴,庭院深深,顾九在看到顾家大门的那一刻,眼泪瞬间便绷不住。
那一块顾家的牌匾金碧辉煌,乃是先皇帝师亲手所提,然而前世里,她却记得它是如何被砸碎,父母、兄长、侄子、甚至连仆从都没有逃过,顾家门庭,血流成河!
她一把抓住了窗棂,手指深深地陷在其中,连带着眸子都有些赤红。
马车便在此时停住。
秦峥看了眼她的模样,见她久久不动,出声提醒:“到了。”
男人的声音如珠玉落盘霎是好听,也让顾九回神,手指掐到肉中带来的疼痛,让她保持着几分理智,咬唇应道:“世子先请。”
出门的时候便有仆从先去回话,因此等到了顾府门前的时候,丫鬟婆子们便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给小姐、姑爷请安。”
秦峥矜淡的点了头,顾九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有些激动,当先扶起了为首的管事嬷嬷,笑道:“快起来吧,着小厮过来便是,这大冷天的,嬷嬷怎么亲自出来了?”
来接人的是母亲刘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她含笑将两个人迎了进去,一面笑着道:“多谢小姐关心,老爷夫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吩咐老奴在外面等了,可巧你们便来了。”
顾府四代累积,虽不如那世家豪宅,却也是庭深院阔。才初春时节,各色鲜花已然自温室挪出,沿路摆放煞是好看。
一路穿花拂柳走来,皆与前世别无二致,因顾九喜欢海棠,所以这一路行来,绝大多数便是艳色的海棠,在两侧铺开一条路,让她入目便可欣赏。
前世顾九对此十分欢喜,也缓解了在夫家受委屈的心情,然而如今再看到这一幕,除了感动,却更生了几分骇然来。
她一直知道顾家有钱,也从不觉得家里所作有何不妥。可前世里,顾家败落便败落在招摇上。
这些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布置上,到了有心人眼里,便成了罪证。
她掐着手心,深吸一口气,才将恐惧压了下去,前世种种便是警醒,待会见父兄,定要寻了机会提醒他们,再不可重蹈覆辙!
“姑姑!”
一个柔软的奶音打断了顾九的思绪,她还没回过神儿,就被人抱住了腿。
眼前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着一套宝石蓝马面裙,外罩大红的披风,领子是上好的雪狐皮,既柔软又蓬松。
她整个人被罩在里面,只露出上半张脸,圆润的眼猫儿一样的灵动,面庞上却带着几分病态。
因跑的快了,她额头都浸出汗意来,抓着顾九的小手也能感知到几分湿热。
小姑娘的呼吸急促不已,看的顾九眼眶一热,一把将娇小的姑娘抱在怀中,一面嗔怪道:“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你的奶娘呢,就放任你自己出来?”
正是她大哥的长女,顾念蓝。
小姑娘今年刚过了五岁,本该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却因先天不足,导致人都有些病歪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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