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变桑田,物是人非,是时间最擅长的事儿。
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却在岁月的长河里一再收缩它的阵地,杨家村正是从洞庭湖的淤泥中拔地而起的村子之一。
原来的抵挡洪水的河堤之外,这些年又形成了一大片的沙丘,不出几年,很快又会是一片沃土。勤劳的人们肩挑手提,又修筑了新河堤,废弃的这段老河堤就成了杨家村第八居民小队居高望远最理想的居所。
其中最新的一栋红砖瓦屋就是杨玉成杨老倌为女儿女婿建造的。
这段时间这栋房子以及它的主人成了整个杨家村人口中纷纷议论的焦点。
先是羡慕杨老倌的女婿找了个殷实的岳家,一个背井离乡的知青能住上那么大那么好的房子;而后是嫉妒杨珍秀找着一个能考上大学的丈夫;到最后是幸灾乐祸,杨老倌一家鸡飞蛋打,再怎么使劲都没用,有文化的知青怎么会看上乡下女人,一有了出路还不是抛妻弃子?
杨珍秀疯了,这时候看热闹的人只剩唏嘘,多好的闺女,杨老倌当时怎么就猪油蒙心,嫁谁不好,偏攀上个有文化的知青!
鸡鸣狗吠的村庄在炊烟袅绕中迎来了黄昏,出集体工的人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小家,很快草木燃烧的烟火气便在村子里飘荡开来,清香而浓郁。家家的妇人都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自家的灶台,只有耳朵却竖得直直的,时刻关注着从那栋红砖瓦屋可能传来的动静。
杨玉成家又出了事,这个已经不新鲜了。谁都知道杨老倌的小脚婆娘于婆婆前几天摔了一跤,差点摔死。
可别小看于婆婆那对缠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论起能干来,队里好多年轻媳妇都要自叹不如,六十岁的人了,平日里依仗着一个特制的高脚凳子,跟随队里的青壮劳力出工能挣十二分的工分,半点不输年轻人。
可就是前几天,为了赶着给大儿媳妇家养的猪喂食,从高堤上下来没使好她的高脚凳子,人给摔了。
失去了劳动能力的老人自然不能再当家作主,这不这会儿两房儿媳妇正闹着要分家呢。
‘树大分叉,儿大分家’这也是祖宗辈儿传下来的老话儿,在杨家村也没什么稀奇的。可这家怎么分,于杨老倌家却是有些不同的。
杨老倌生了两儿一女,都是村里拔尖儿的人物。大儿子杨传明是六十年代的高中生,原本选拔到县上成了吃国家粮的公家人,后来遇上上山下乡运动,自愿回到村里当了大队会计。
二儿子杨传德魁梧有力,响当当的壮劳力,种庄稼的好把式,还是队上的队长。
幺女儿杨珍秀,十里八村有名的俏闺女,打小跟着城里来的大嫂学了裁缝手艺,在村合作社里专门给人做衣服。挣的工分不比别人少,还不用下田地。养得跟城里人一样白嫩,东挑西拣的最终招了个知青进门。
杨老倌家大业大,还帮知青女婿修建了三间新的砖瓦房子。他这是正经的把女儿当儿子一样看待的。
可惜女婿考上大学就跟杨珍秀离了婚,丢了一个七岁的女儿和两岁的儿子走了。去年年底的时候杨珍秀两岁的儿子得了急病,还没来得及送到乡卫生院就没了。杨珍秀一时经受不住丈夫的抛弃和儿子夭折的双重打击,一下就疯了,在家里疯疯癫癫的,也没人看得住,如今也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
两个儿子分家还好说,可女儿杨珍秀的家里就剩下个没爹没娘痛的孩子,这家要怎么分?杨老倌家里的两个儿媳妇那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众人竖着耳朵就是等着听杨老倌家里的动静。
阳光恢复知觉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皮抖动半天,仍然是睁不开。
“妈,梅儿会不会死了……”宁静的耳边突然听到怯生生的说话声,说话的应该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
“胡说,她不过是自己摔了一跤,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接着一个中年妇女低沉的叱责了一句,“就是死了也不关你的事,你今天从下午起就没有见过她,听见没?”
“你听到了没有?”妇人没得到回答不放心,又狠狠的追问了一句。
“嗯。”女孩轻微却又坚定的应了。
然后就没了然后,阳光的耳边又回复安静。她用力的动了动手脚,却依然没有丝毫的动静。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不行!她一定要清醒过来,妈妈还在医院里……已经去世了。
这个从交警嘴里得到的消息让阳光心如刀绞,泪水不自觉的就流了出来,划过脸庞,湿湿的冷冷的流入发鬓。
湿湿的,冷冷的?
这一发现让阳光震惊!医生宣布她死了的时候,她也哭了,可根本感受不到泪水的存在,那现在……是不是能说明她还没有死?
这个可能足以让阳光在这一时刻振奋起来,她不甘的把所有力气全用在那一双仿佛黏在一起的眼皮上。
好半晌,世界为她打开了一扇窗!微弱的天光笼罩着,依稀可见天地,树木和……房子,而她正躺在稻草堆里。
显然这处的景象与她内心所知的任何一处都有出入,阳光以为自己醒来应该在医院才对,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
她的手脚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内,动了动只觉得身边靠着的东西扎人得很。但这些都已不成什么问题。
她没死!这才是最让人满意的地方。
不过这份满意仅存在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当她把抹泪的手放到眼前的时候,整个人惊愕得跳了起来。
“如果没死,你就快点起来把饭给你奶奶端去。”阳光还完全无法从自己变小了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就对上了一个高她一头的小子居高临下打量的目光。
“我?”她努力的清了清嗓子,才说出了一个字。
那小子皱着眉,脸色不大好看,紧抿着唇连一个字都不打算说了,直接把手里的饭碗塞到了阳光的手里。
那只饭碗很大,堪比她家的汤盘,里面装得满满的,极有份量,捧在手里还不用说抱在怀里形象些。
小子见她接好,依旧是不发一言,转身就走了。“喂~”阳光有满肚子的问题,可那小子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若不是手里有饭,她很怀疑刚才突然出现的小子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乔云在草垛的另一边亲眼看着女孩端着饭颤巍巍的进了红砖瓦房的大门,他才放心的离去。
今天晚上那丫头不大正常。
他在八毛带着齐昌兰到杨家草垛时他就来了,母女两人的对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铁定是八毛把那丫头给推摔了,看样子摔得不轻,她们还准备见死不救,不管不问!
好在那丫头自己醒来了,看上去也没有大碍。
这个判定虽然他已经从她能动能走里得了出来,但还是依稀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刚才的样子明明是很吃惊,不安?还是害怕?
乔云甩了甩头,那丫头早晚要适应自己的处境,这种事习惯就好。
也是个可怜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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