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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啓录》第八回 不惜珊瑚持与人 节三: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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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三:施教

虞梦一口气跑了很远,她既恼恨,早将崇霄不可乱走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在山间奔了许久,不觉竟到了峰顶那处断崖边上。

虞梦噘着嘴,咬着唇,折下树上一段树枝,连续敲打这大树,一边咒骂道:“死怪人!臭怪人!”她打了半晌,那树只岿然不动,树枝在接连撞击之下,反而折了。

“哼。”她嘟着小嘴,抛开树枝,转身欲走。刚转过身,就见到了那个白衣的他。她急忙又转回头,径自走向断崖,撇着头,心想:“这臭怪人定是来看我笑话的。”

果不其然,崇霄走到她的身后三丈处,淡淡说道:“适才你共用了一百零八招,我可没说错吧?”

虞梦心知肚明,知道懒他不掉,却不愿出声,只对了崖底明湖点了点头。崇霄暗暗好笑,他自能看见虞梦头颈上下微点,知她虽然愿赌服输,却不肯在自己面前低头。

崇霄缓缓走上前去,虞梦不待他走近,便已抢道:“好啦,是我输了,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就是,姑娘绝不抵赖!”

崇霄道:“我们早间打赌,可没说你若输了,便要为答允为我做事的。”虞梦傲然道:“虽说如此,但你若是输了,便要答允我一件事,我又岂能讨你这个便宜?那赌注自然该是一样的了。嗯,你武功这么好,想必不稀罕我为你做什么事,但、但我们有言在先,我自也不会赖的。”

崇霄静静地端详着她的侧脸,虞梦被他看得脸上有些发烧,嗔道:“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忽然又怕他起歹意,秀颊一红,忙退开几步,道:“先说好,我虽答允你,但你可不许占我便宜,尽要我做些办不到的事!”

崇霄险些被她逗笑,摇了摇头道:“你放心,崇某绝不会要你做些什么办不到的事,打这个赌,原也只是让你消消疑心。也罢,既然你执意要为我做一件事,那就帮我把这件长衫缝好吧。女红的事,确非我所长。”崇霄说着,除下外袍,丢给了虞梦。

虞梦接过,借着月光,果见袖口处裂了一条缝。她自知女红也不甚好,待要拒绝,转念又想:“别待会儿他又反悔,倒还不如帮他缝了的好。”当下点了点头,算是答允。

崇霄别过头,望着远方,轻声说道:“丫头,你可想过,为何这短短几个时辰,那小子的水平竟尔提升了一倍?”

这问题虞梦早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过数十遍,她虽然恼怒,但也不是只知一味生气的俗女。只是她虽左思右想,却无头绪,莫君言无非就是得了崇霄教了一套乱七八糟的剑法而已,而这剑法,他其实根本也没有学会啊。

崇霄见她皱眉不答,又道:“你肯定在想,为何我这么稀奇古怪地教了他一宿,竟有偌大成效。我若是不告诉你,想必你今夜一定睡不安稳吧?”

虞梦斜了他一眼,把他的袍子往崖边一抛,且当垫子,自己抱膝坐了下来。崇霄又好气又是好笑,知她赌气不肯承认,当下静默,也不再言语。

过了一盏茶时间,终是虞梦忍耐不住,心知自己不论斗智斗力,都不是此人对手,只得转回头,愠道:“你明知我想知道,却又拐弯抹角,非要我低头不可。哼,做前辈高人的,怎能如此欺负我这个小女子?”

崇霄见她嗔态尽显,一哂道:“你可知道何谓‘因材施教’?”

虞梦摇了摇头。

崇霄道:“《论语》里有提到,孔子有个学生,名叫子路,一天,他问孔子说:‘先生,如果我听到正确的主张,可以立刻去做么?’孔子则说:‘总要问一下父亲和兄长,怎么能马上就去做呢?’子路出去后,另一个学生冉有也来问孔子同样的问题,结果孔子的回答却是:‘对,应该立刻实行。’”

虞梦听了怪道:“咦,为什么同样的问题,孔老夫子的回答却迥然不同?”

崇霄道:“孔子的弟子公西华在侧,见了当时的情景,也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孔子回答道:‘冉有性格谦逊,办事犹豫,因此需要鼓励他临事果断。而子路逞强好胜,办事不周,自然该劝他遇事多听取他人意见,三思而行。”

虞梦听完,似有所悟地道:“你的意思是,你教小君的方法,是适合他性格的方式,因此,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进步?”

“此为其一也。你那师弟,性格谦和,缺少一股狠劲,而且所学驳杂,不如你精纯,倘若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教,他如何能学得过你?”崇霄续道:“但此子好思索,颇具悟性,因此我只传他模糊之意,让他自行领悟,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就好比,你记心甚好,倘若我一招一式地教你,你便能通过模仿我的招式,进而学会它的形式。之后在不断使用过程中,慢慢领悟出此招精髓。但此种方式,极为死板,画虎不成反类犬也。”崇霄顿了顿,续道:“相反,我教那小子,便是先告知其意,至于其形如何,由他自行模拟。擅于思考之人,心游万仞,不喜拘束,兴之所至,行云流水,这才是学之真谛。”

崇霄见她似懂非懂,又道:“打个比方,写诗填词,需有诗眼,最精彩的便是那点睛一笔。武学亦是如此,所谓招式,不过是形,真正的精髓,在于它的剑意。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读了百家诗句,自可做几首打油诗,但如不能自出机抒,又岂能成李白杜甫?世人可笑,总以为将师门传下的剑招学得精熟,自然而然便成高手,岂知招数是死的,发招之人却是活的。死招数再妙,遇上了活招数,难免缚手缚脚,任人屠戮。故,只有将剑意学透学活,才能将招式使活,剑意招式俱活,那么你的剑法也便活了。”

虞梦听他说到这里,心下不觉惭愧:“他说得对,若非我拘泥招数,以为小君那招‘楚云平海’必是先虚后实,哪知他却不是,于是缚手缚脚,坐失良机。只因他将剑招使活了,而我却还是死的。哼。”

崇霄见她已懂,又道:“今日,我只给了那小子一张白纸、一根毛笔,要他画出一幅山水便可,任他随意涂抹。他虽是交出了一张不错的答卷,但论真实水平,还并不足以挡你百招,此番我之所以能赢,还在于你。”

虞梦“咦”了一声,随即一拍脑门道:“哎呀,是了,我真蠢!方才和他比试之时,心中不断数着一招、两招、三招,想着的只是如何在一百招内击败小君,这般分心,剑法上自不免大打折扣了。”

“哼哼,正是如此。”崇霄颔首道。

虞梦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早料到了是不是?料我必定会、会这般犯蠢……你、你这坏人!”

崇霄见她怒里含羞,粉颊上微现红晕,不觉怔了一怔。虞梦见他呆呆凝视自己,也觉不好意思,忙又转回头,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崇霄回神,叹了口气道:“趁这空闲,我传你一套六爻释梦的轻身功夫如何?”

“六爻释梦?莫非就是你昨儿夜里戏耍那个田尔耕的手法?”

“呵,凭你现在的功力,还学不得那套身法。且先学会六爻释梦之法门,再配合你昆仑派本身的轻功,倒也能差相仿佛。”

“好!那你教我!”虞梦跳了起来,她身形高挑,但崇霄显然更高,她站起来仍只到他胸口位置。

崇霄让开身子,容她走下断崖,说道:“你可知‘易经’六十四卦的方位?”

虞梦摇头道:“听小君提过,却没留意。”

“那亦无妨,你天资聪颖,我提一遍,你自能学会。”崇霄说完,便将《易经》六十四卦的方位,自“明夷”起始,经“贲”“既济”“家人”“同人”“大有”“归妹”“蛊”“泰”等,最后至“无妄”一一详述。

虞梦得他夸奖,心头一乐,当下认真听着。只见他一面说,一面飘身入前,亲自演示六十四卦方位。虞梦处处留心,仔细钻研,她根基甚好,记性又佳,崇霄走完第一遍时,她已记住了六七成。崇霄走第二遍时,虞梦已将每一步何时纵跃,何时左蹿右闪,何时凭空转身等等细节都已记下。

崇霄让虞梦试走,虞梦走了一遍,自“明夷”踏“归妹”,旋身一转,又踏“大有”、步“同人”,她衣袂轻扬,宛然一只翩然紫蝶,虽然步法稍显滞涩,但已得六爻释梦之三味。

崇霄点了点头,示意不错。虞梦道:“这六爻释梦每次变化,三五步内,都可回到原地,却是什么缘故?”

“古籍云:‘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先有太极,分蓍占后,便成阴阳二爻,称做两仪。二爻相加,有四象。由四象各加一爻,便成八卦。八卦后分‘乾’‘坤’‘屯’‘蒙’等六十四卦。这套六爻释梦,便是依着这六十四卦的方位所创。六十四卦由太极而来,太极圆转,化为八卦,八卦相合,复成太一,便是这套步法的法门所在。”崇霄接着又解释何谓“太极圆转”,如何“复成太一”。虞梦听罢,牢牢记住,契合行步,获益良多。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已是三更。

崇霄见她基本已会,便道:“这六爻释梦你已学会了个大概,日后勤加练习,便能习我那‘了梦无痕’。大约三年,田尔耕这辈子就再休想抓到你了。”他顿了顿,又道:“天色渐晚,回屋去吧。明儿得将那九派剑意从头学起,扎好根基。你要学天下剑术的总纲,还需从这九派剑意入手。”

此刻虞梦对他已是颇为信服,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返回筱轩阁不表。

次日用过早饭,三人到了演武台,崇霄又花了三个时辰的时间,将九派剑意从略到详一一指点,这时不仅莫君言用心记忆,就连虞梦也不敢轻忽,恍如阳慕云授课一般。剑意说完,崇霄仍旧从少林派剑术说起,又将达摩、罗汉、伏魔三套剑法中所有招式变化、及活用剑意剑法的方式云说。达摩剑法与罗汉剑法共有七十二路,伏魔剑法有三十六招,每一招每一式崇霄都详细指点了一遍,并说道:“你二人阅历渐深后,自不免有自己的看法,到时更无需拘泥于此,当真能将剑意活用,方是上乘剑术。”

及后武当剑法、峨眉剑法、华山剑法、点苍剑法、青城剑法、九华剑法、衡山剑法等又各传授了数套最精妙的剑招,来补充对其剑意的领悟。虞、莫学会九派剑意之余,亦学了数千招各大门派的精妙剑法。崇霄又言道:“除此九派,其余如崆峒、嵩山、黄山、惊雷等各门派,亦有些许精妙剑招,但其剑意均不出此九派樊笼。你等若是有心,届时可以自行修习,无需崇某多做解释。”

虞梦、莫君言两人听完之后,崇霄让二人各自分开练习,每日晚间在一起探讨,交换领悟。这种教学方式与阳慕云等大异,两人初时颇不习惯,慢慢地习惯独自思考,竟然进益显著。他二人于各派剑意领悟程度不同,虞梦不喜青城、衡山剑意,莫君言则于少林、点苍二派领悟较浅,崇霄指点之时,自是针对二人不同问题,分别予以回答。

虞、莫二人日日练剑,领悟到不少上乘武学的道理,诸如“剑意为体,剑术为用”、“体用合一”、“剑不动,心先动”、“料敌机先”等等,不仅武学上的见识上了一个层次,更洞悉了天下剑术的范畴与奇巧奥妙的变化,两人都不由得欢喜赞叹,情难自已。

莫君言对崇霄更是由衷佩服,心想:“同是一门昆仑剑法,同是一招,崇前辈使出来时与我使出来时,威力强弱大不相同。这九派剑意自也一般,我纵然学了几千几万招精妙剑法,倘若使出时并无精妙剑意,则如画而无神,再精妙也难为上上之品。”

虞梦亦是心道:“这怪人传的法门可真是前所未见呢,他教我时,常说‘人为剑心,非剑为心’、‘剑心常在,法得常存’、‘活人岂可如死人一般拘泥定所?’。这些道理自是不错,为何师父却不告诉我们呢?嗯,是了,他定是知我和小君修为尚浅,倘若和我们一说了这道理,便会乱来,尤其是我,嘿嘿。要是练剑时不能循规蹈矩,也难以真正领悟其中的大道。等到我和小君将来剑术有了小成,他自会给我们详加解释的。嘿,想来师父是小瞧了我们,此刻有这怪人先教我们,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她虽心中敬服崇霄,却从不表露出来,与他言谈之时,也还是无礼随性,时常赌气撒娇,崇霄也不以为意。

这半月来,两人越学越多,越学越精,越学越觉这九派剑意变化无穷,不知要有多少时日,方能探索到其中全部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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