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飞云曾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够置身于空际,云朵般飘荡,轻松自在,无拘无束。
现在,在昏昏沉沉中他感觉自己的幻想真的成了现实,他果然像是在飘荡,只不过不同的是,幻想是那么美好,现实却是这般残酷。此刻他没有感觉到自由愉悦,只觉得痛苦,痛苦得宁愿自己如行尸走肉,亦不愿再有幻想。
当韩飞云在痛苦中挣扎着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车身是方形的,面积非常小,如果在四周装上木桩,一定是一辆很精致的囚车。
车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行使,颠簸。山风呼啸,吹落霜叶,秋在晨曦中更加凄冷。
韩飞云左肩上的伤口,血已凝固,但裂痕仍没有愈合。又没能好好包扎一下,此刻冷风浸入,痛得刀削蛇噬一般。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已冰冷,渐渐冷得融入这秋,并且开始麻木僵硬。
四高手此刻却是兴高采烈,他们就分别跟在这马车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与马车正好构成一个牢笼。
韩飞云这才明白为何这马车如此适合装成囚车,却没有加木桩。原来四高手就是最好的木桩,唯独与木桩不同的是,韩飞云即便能砍倒再坚固的木桩,也决砍不倒四高手。何况现在他全身上下十七处穴道被封,根本连动都动不得。
四高手看见韩飞云醒来也没跟他搭讪,似乎已不愿与一个阶下囚说什么。
韩飞云认得这杀路是通往清凉山的,这条路也正是他昨晚下山时的路,想起昨天在山上的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仍余悸未消,感觉空气中仍有血猩弥漫,森森可怖。再加上已料想,到山上必然是有口难辩,更是心神烦乱,强制思绪静滞,可有些问题越不想去想,越忍不住要去想:那男人是谁?那女人是谁?比武的两个人是谁?那男人与梅天寒是什么关系?那女人与那男人之间恩怨纠缠。她与梅天寒之间会不会也有一种关系呢?比武的两个人与那男人都有关系,一个是他义兄,另一个是他弟弟,那么其中的一个会不会就是……想到这里突地不敢想下去,一种比风还冷的寒气浸上心头,同时一种莫大的恐惧也随之而来。这种恐惧远胜过群雄一齐向他出手,他知道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恐惧——梅天寒。一想到梅天寒,他几乎要号叫出来,或是疯狂逃走。可惜四高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走的,若真如他想的这样,他的盟主身份也不允许他逃走。是以他已经别无选择。只有强抑恐惧耐心等候,死活听天。可这当又挂念起那襁褓中的婴儿,不知他醒了没有,会不会哭嚎。会不会从大墙上摔下来,被野狗叼走或是落入坏人之手……总之这一路心绪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下来。
通往清凉山的这条路迂回坎坷,车行得艰难,人也行得艰难,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方行上山顶。
于是布入韩飞云眼帘的则是一片人海,汹涌的人流中有雄据一方,威名远振的邦主、寨主;有独掌一派,举足轻重的宗主、掌门;有咤叱江湖,名声显赫的游侠、豪客;更有一些身份低微、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辈,便是韩飞云昨晚在各家客栈里见到的那些睡大厅的……这些形形色色,奇形怪状的人物混杂在树林里一块几丈见方的平地上,吵吵嚷嚷,比比划划的互相谈论着。
群雄聚集的这地方也正是昨日梅天寒大肆屠杀的地方,但韩飞云却没有看见昨天惨死在这里的那些人,可能已被先上山的人草草收殓起来。但草地上仍有斑斑血迹,有的尚未干,血猩弥漫,叫人作呕。从人们的谈话中也可以听得出他们在议论这件事,并且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恐惧和沉重。
开始时众人没有看见韩飞云,因为一到山顶四高手便抢风头似的挡在了他前面,许多人走上来与四高手打招呼这才见到韩飞云,于是脱口叫出“盟主”二字,便静了;后面的人听到前面有人喊“盟主”,轻呼了声也静了,再后面的人听到轻呼,也轻呼了一声,最后面的人听了也轻呼也静了。最后便都静了下来。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的像是耗子见了猫,恐惧、紧张;有的像是狐狸见到老虎,可以狐假虎威,傲然、得意;有的像是正要啃新鲜骨头的狗,突然看见旁边来了一条更利害的犬王,眼看到了嘴边的美味又要拱手让人,沮丧、失落;还有的人像是参观动物园,见到兽中之王,感觉兴奋、刺激。但这诸多情态不过一闪即逝,接着众人便一齐拱手同声道:“参见盟主!”
韩飞云苦涩一笑道:“众位英雄免礼。”
四高手不得不闪向一旁让众人“瞻仰”韩飞云,于是许多人又禁不住“啊”了一声怔住。
没资格说话的人怔了片刻之后立即知趣地闪向后边,有资格说话的便走上前来。
走上前来的是一位身着灰色僧衣,手持金色禅杖,须眉皆斑的老和尚,老和尚近前躬身合十为礼,宣了声佛号,道:“敢问盟主何以这般模样?”
这老和尚便是江湖上德高望重、泰山北斗级的人物,少林寺住持清元大师,韩飞云得以继承其父盟主之位,多半是得意于他的推荐,韩飞云原本尊敬江湖元老,对于清元更是恭敬倍至,此刻穴道被制,无法起身还礼,忙颔首致意,苦道:“一言难尽呢!”
清元“哦”了一声,正要寻问,朱阳却冷冷地道:“的确是一言难尽,而且还很不简单,盟主,您看,是我们把这件事讲给大家听,还是你自己说明白呢?”
韩飞云又气愤又无奈地道:“你叫我说什么?说你们四个怎样暗算我,又怎样封住我全身十七处穴道,把我带到这儿来吗?”
朱阳“哼”了一声怒道:“你竟想反咬一口!”
清元忙嗔责道:“少侠,不可对盟主无礼!”
柳鹏飞接道:“大师!不是我们对盟主无礼,而是事出有因。”
清元不解地道:“有何原因?”
柳鹏飞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要请大师主持公道。”
清元好像越听越湖涂,群雄亦是惊诧、茫然,面面相觑,议论纷纷,有的已忍不住执问:“朱阳!你们对盟主如此破害是何道理,难不成要合四人之力,公然与武林为敌吗?”
朱阳冷然道:“与武林为敌?恐怕与武林为敌的不是我们,而是……总之你们暂且稍安勿燥,很快就会明白一切了。”
卓天禅一步跨到韩飞云乘的车上,高声道:“各位英雄,请安静一下,在下等有重大事情要揭露”
人群果真静了下来。
卓天禅略顿,续问道:“各位上得山来可曾见过三十几椐尸体?“
人群更静了,每个人的脸色都已苍白,并且已浑身颤抖。
清元宣了声佛号,道:“的确有三十几椐遗骸,三十几位施主死状惨烈,老衲已命人在山坡上将他们埋葬,盟主与四位来之前,老衲正在替他们颂经超度,以期亡魂早登极乐。”
韩飞云为三十几位英雄的惨死感到内疚,觉得若不是自己相邀,他们也不致死于非命,神色凄楚。
一位三十几岁的青衣剑士愤然道:“这又是梅天寒欠江湖的一笔血债,盟主您要团结武林与魔王对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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