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雪妖

又一次下雪了，在极寒的北疆之端。

茫茫的雪从湛蓝的天空里翩然而落，山谷里呼啸的风儿将雪花托着四散而舞。时光已到了黄昏，天山那头的夕阳将雪染成了绯红色，为银装素裹的大地再添一份鲜艳的色彩。

风渐渐的吹的猛烈起来，安静的雪松林仿佛也因为这一年来的更甚的寒冬而颤抖，哗啦的开始抖落一片一片的雪块儿。

老吴的脚步停在了一颗雪松下，他炯炯有神的双眼凝视着地上的血迹，陷入了沉思。那只雪狼已经被自己射瘸了腿，按道理来说应该跑不了多远，可自己一路追来，已将近两里路程，循着血迹它定逃不脱，为何在这里却没了踪影？从晌午到傍晚，明明未曾下过一场大雪，还真是奇了怪哉。

老吴哈了一口热气，抬头望向渐黑的天。他放下了手中的弯木弓，从腰间掏出了酒囊，‘咕嘟’‘咕嘟’的喝了两口烈酒。酒囊很快就干瘪了，老吴摇了摇，没剩多少，想了想还是省着点喝为妙，这松杉酒虽然不贵，但总得要钱，随性的态度导致自己无妻无子，亦没有什么积蓄，可这初冬已经来临，总得存一点过冬的粮食，但这只雪狼消失的太过于奇怪，以至于让他这个已经在山林里打猎了几十年的老猎人都找不到了踪迹。

老吴仔细的想了想自己追踪的经过，围着已布满银白的雪松林又转了几圈，依旧没有丝毫的线索，他最终停下了脚步，感叹自己倒霉，将木弓在背上系好，把酒囊里的酒一口饮尽，心里嘀咕着，若是等到大雪封了山路的时候自己仍没猎到什么好东西，到时候只得舔着老脸去村子里讨点过冬的粮食了，想来自己在村里这么些年，也帮村了不少乡亲，他们也应该不至于拒绝，总不会狠心让我饿死吧？

一念至此，老吴的心境豁然开朗，又想到时日快近天礼节，山上那臭小子也差不多该下山了，一年未见，估计又长高了不少。老吴的的思绪被拉的好长，悠然的回想起昔年在山林里打猎时遇到那小子的场景，脸上布满微笑。

有寒风吹过，老吴瑟缩着身子，裹了裹身上的破烂皮袄，转身后抬起的脚却始终迈不下去。起雾了，就在这一瞬之间，整片的雪松林里再不见一棵雪松的影子，老吴的整个身子都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所笼罩，晶莹剔透，若薄纱一般的浓雾盖住了整个天地之间。老吴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变的有些轻盈，好似要飞起来。他嗅到了一股香气，很淡却很清晰的香气，从他的四周聚齐而来，沾满在所有的白雾之中，环绕着他的身体。

老吴的头很昏沉，或许是酒劲发作，又或者这香气实在醉人。老吴用力的摇了摇头，以求让自己变的更为清醒，他双眼已经被雾气幻的朦胧，迷迷糊糊中他摇摆着身体，他看见了一个仙女，就是那仙人才该拥有如此美丽容颜的女人。

杏目横波流转，朱唇欲滴娇艳，黝黑秀发一丝丝的在雾中飞舞，窈窕且妖娆的身子，枕着一身雾气般的薄纱，透出无暇洁白的肌肤，似是裸露的躯体朝着他徐徐而来。

老吴彻底的懵了，整个人都一动不动，他忽然间觉得自己来到了仙境之中，几十年的老光棍还是山里人的他何曾见过如此美的让人窒息的女子。他想说点什么，嘴唇微动，可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很想睡去，就睡在这厚雪之上，好让这美梦能一直的延续。

女子离他越来越近，带着盈盈浅笑和娇弱身姿，老吴也愈发的看的清楚女子的样子，还有她手中环抱着的一头皎白的雪狼，温顺异常的躺在她的怀中，惺忪慵懒的像是在休息。银白的毛发轻轻抖动，摇晃着仍旧插在脚足上的羽箭，一滴一滴的深红的鲜血竟是在落入地面的途中，飘散进白雾里，彻底消失不见。

老吴猛然的惊醒，当他眼中看清楚那只狼身上的羽箭时，他整个身子都颤抖了一下，一股恐惧由心而发，他再次试图张嘴说些什么，却仍旧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有身体仿佛在刺骨的冰冷中不停的晃动。

“嘻嘻……”温婉的笑声，女子就那么走到了老吴的跟前，笑问道：“你这猎户倒是有点奇怪，明明凡人之躯，也未曾修行任何御气炼体之法，竟能在落泠花雾里保持神智，想来定是食用过效用非凡的奇花异草，且让我尝尝你食用那花草的味道，你莫要害怕，姐姐我从不胡乱害人。”

细腻的手指轻触过老吴的脸颊，再顺着划到了他的胸膛上，老吴只感觉心中一空，就见自己的棉衣爆裂飞溅，鲜血混迹着棉絮喷涌而出，用眼角的余光，老吴勉强的可以看见自己的胸口就那么裂出一个大洞，而且自己浑身毫无痛楚。

惊惧与害怕占满了老吴的念头，他脑海中哪里还有半点窥视旖旎风光的想法，只剩得对于死亡的恐怖游遍他的全身。

“放心，你死不了的，姐姐可不吃人肉，只尝尝你血的味道罢了。”女子妩媚一笑，手指微并，弯曲成一个碗状，伸到老吴的胸口，满脸怜惜且很是小心的接住那泊泊往外流淌的鲜血。

她缓缓的放在嘴边，像在品尝世间上极致的美味，先是轻轻一嗅，却让女子微微皱眉，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思索片刻后终是朱唇微启，吮吸了一小口。

深红色的血液沾满她的嘴唇，显的异常艳丽。

老吴看着这本以为是‘仙人’的女子竟然在饮自己的鲜血，而且显得异常享受。胸口上血淋淋大洞触目惊心，连内脏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他不由的想到自己肯定完了，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雪松林里，他想到山上那臭小子下来之后找不见自己这个老头子会不会慌了神？还有那个年年来蹭自己酒喝却总爱装世外高人的老乞丐？活了这几十年，有这一老一少两知己，算是无憾了吧？

纵过一生，但求随性，潇洒一世，只愿无悔。

老吴想起老乞丐对他说的这句文绉绉的话来，突兀的再也不害怕了。

剧烈的疼痛在此刻向老吴袭来，四周的白雾竟急速的飘转，雪松林的原貌一点一点的在老吴眼中呈现，淡蓝无痕的天空与雪白的大地，老吴终是承受不住了，倒在了雪地上，冰冷透体，血好似流干了一般，将炽白的雪染成绯红。

他抬头，看见了那些流转的雾气在女子的手中凝成了一朵透明的花，而那女子，则是一脸惊奇的看着他，甚至于女子的肩都在微微抖动。

“你……你……体内的血怎么会有三生藤的气息！”或许是太过激动，女子的薄纱竟顺着滑落在地，露出她完美无瑕的躯体。

三生藤？那是什么？老吴有点懵，他张了张嘴，吃力的说道：“我……不知道……那，那是个什么东西。”

女子咬着唇，皱着眉，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女子摇着头，“这三生藤的气息不是来自于你，是来自于别人，是别人的血液，”这女子猛的将身子倾斜，呵斥道：“说！是不是有人给你喝过他的血！”

别人？别人的血？

老吴的神智已经昏沉，但他的记性可好着，自己可从未喝过别人的血，他老吴虽然穷，但可从来没干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不过，自己似乎有喝过臭小子的血？以前年轻时打猎留下的病根恰巧在去年天礼节的时候复发了，那时候老乞丐叫臭小子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泡在水里给自己喝，自那以后自己的身体竟是越来越好。之后再问老乞丐是怎么回事，那老乞丐只是笑着说是他自己的江湖之法，用臭小子的血不过是需要年轻人的精血罢了。

照这个妖女的说法，老乞丐是在骗自己，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臭小子的血内含有‘三生藤’，三生藤？是一种藤蔓？。

老吴用仅存的神智想到了这个问题，到最后却是无声无息的昏厥了过去。

女子就这么赤身裸体的矗立在雪中，呼呼的风在此刻吹抚起来，雪松都哗啦啦的抖落雪块儿，那只被女子抱在怀中的雪狼早已经闭眼，血液也不再流淌，和地上的老吴一样，像是已深深的睡着。

女子右手一挥，地上的纱裙轻披于身，笑颜满面的自语道：“想来上天待我姬雪瑶不薄，竟然让我得知这世上竟有能将三生藤融于一身之人，若是寻到他，再将他的鲜血吸食干净，将此人炼化一体后，我亦可称为仙了吧！若到那时，妖森那一群老不死的，我要将你们一个一个的抽筋扒皮，让你们一世为奴。”她一想到此处，玉手握拳，咬牙切齿，随即又叹息道：“可惜那老不死的没教我搜魂之术，不然哪用耗费我的寿元来为你这凡人的贱命疗伤。”

世传天有三界，仙人鬼，仙则为天，人生欲成仙，死则为鬼，生死轮回，不休不止。而妖则跳出三界之外，夺天地气运之山石树花鱼虫等非人之物皆成为妖，妖成则可化人，但化人之后，终因人妖不一，皆不可修炼为仙，且妖成人之时，便形格已定，在其一生可活几载自己便知。

所以若不是她曾在妖森恰好的感受过三生藤的气息与妙用，若不是她在一本古籍上看见过有关三生藤对于妖修的提升之大堪比觅地潜修上百年的功效，她可舍不得拿自己寿元救一凡人性命。

姬雪瑶跺了跺脚，将右手平按于胸口，张口吐出一团碧绿的液体，沁入了老吴的身体之中。她又左手一拂，扬起一阵白雪将那头已经死去的雪狼深深掩埋。她抬头望了望天，有些暗了，这猎户应该还需要半个时辰左右才会醒来，想来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他应该可以回到村子。

她抬手轻挥，地方薄纱飘至肩上，转身步入林中消失不见。有夕阳天边垂落，被将黑的夜遮掩掉，仅剩一抹嫣红，欲语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