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待到日上三竿,老吴才悠悠转醒,推开屋门一看,有洋洋洒洒的小雪缓慢飘落,放眼望去,整片山麓不论树木、草甸,还有远方本有些微绿的松林,皆白芒一片,银装素裹。
屋门口坐着两个雪人儿,除了面庞之处,全身都已被白雪覆盖。老吴看着仅露出两张脸在外面的两人,笑着回了屋。有白烟从屋顶冒出,老吴往灶炉里添着柴火,锅里有沸腾的水窜着气泡,老吴的心情好极了,他望着门外,喜笑颜开。
终究还是要离别,老吴若无其事的挥手道:“走吧,走吧,回山的时候再来看看我就成。”
“那我走啦!”
“吴老伯,走了。”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终是在融入还在飞舞的雪色之中,与天地连成一片苍白。老吴眼角酸涩,心中嘀咕。你这该死的臭小子,也不多呆两天,这山外头该是如何繁华与吵闹。我老咯,不然这次定能跟着你四处瞧瞧。
唉,罢了,罢了。
老吴胸口微疼,皱纹布满眼角泛红,他怔怔的看着这再已熟悉不过的风景,出神许久,终是忍受不住,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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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羿走在山麓之时仍频频回望,心多有不舍,商子羽在一旁多次劝慰,终让林羿欢喜起来,毕竟少年少烦忧,老去才伤愁。两人路过山下小山村时,林羿免不了各家各户都拜访一番,又是好一阵寒暄。
顺着结冰的绿芦江沿岸而下走的第三日。两边的山峦已是青白色相交,有簌簌寒梅迎风而绽,玲珑小巧的绯色花蕊藏于枯木丛中,萧瑟里带着嫣红,再有温暖日光普照江水,轻扬衣角的风儿伴着融冰缓缓而流,真是好一片山水景致。有如此美景,更有商子羽在一旁讲述林羿所不知晓的各种奇闻怪事,朝顺江水而下,夜观星宇而憩,当真好不惬意。
不知觉间,两人已入樊城境内,按商子羽所讲,这樊城乃是北疆唯一的大城,绿芦江穿城而过,城高墙后,成内建筑大多古朴无华。这樊城乃南北处通商贸易场所,所以甚为繁华,贩夫走卒,来往商队络绎不绝,更是到了夜晚都不闭城门,灯火通明。
两人所到的乃是离城不远的小镇子,商子羽修道之人自是对果腹之物无感,只尝一个口味。但林羿可耐不住,这两日风餐露宿,风景自然好看,但肚子却一直空乏,此番见着有东西可吃,自然拉着商子羽往镇子里走。
镇口有块牌匾,写着‘古树’二字。步入石板街道,四周行人都怪异的看着两人,林羿问道:“师兄?难不成我脸上长了花儿?为何这些镇民都奇怪的盯着我俩?”
商子羽笑道:“若我是普通百姓,看见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在大冬天衣着单薄,只穿长衫,我也盯着他们看。”
林羿四处望了望,道;“莫不成我们还去买两件皮袄?”
商子羽道:“那到不必。”
谈话间,两人已到一客栈门口,这客栈木门,纱窗,有零星的散客在吃着伙食。立在门口的店小二见着两人,跑至两位身前:“两位仙长,可是要用膳?”
商子羽点头。
店小二眉开眼笑,引着两人入座,待商子羽点好菜品,店小二又道:“两位仙长稍后片刻,菜肴马上就来。”
等店小二去了后堂,林羿偷偷问道:“师兄,为何那小二叫你我仙长?他怎么会知道你我是修道之人?“
商子羽道:“这客栈的小二负责揽客,但这揽客一事可不好做,需得有眼光,会说话,才能做的好,你我穿着已迥异常人,数九之日不惧严寒,再不济也得有点本事才行,所以他才会叫我们仙长,至于修道不修道,他是不可能知晓的。师弟你初次下山,且好好看看,这世间之事,实在太多门道,太过于复杂。”
林羿恭敬道:“是,师兄。”
菜肴很快上齐,林羿拿着碗筷刚准备饱餐一顿,就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蹒跚老者往客栈里走。老者快步走到两人跟前,开口道:“两位仙长,小老儿我是本镇镇长,冒然前来,望两位仙长莫怪,只是事情紧急,还望两位仙长仗义出手相救,小老儿必将感激不尽。”说罢,这老者与其身后数人竟连同着要下跪磕头。
林羿呆了,不知所措。商子羽则是赶忙托起老者,“老先生切莫如此,我俩哪是什么仙人,不过练武之人罢了。老先生莫要着急,你有何事且慢慢说来,若能帮忙,定当全力以赴。”
老者被镇民扶在座上,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古树镇立镇不过十余年,镇名缘于镇中那祠堂中的古树,而这十余年来我镇中百姓皆蔽受此树荫泽。每年天礼节前夕古树都会像得了病一样枯萎,树叶也落的只余三片。可这三片叶子何其珍贵,堪比那神丹妙药一般。哪怕就是樊城中的名医无法医治的病痛,只需将半片叶子嚼碎吞入肚中,便可‘叶到病处。”
林羿吃的津津有味,这客栈虽小,但菜肴不错。商子羽颇为惊讶,“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老先生莫不是应了那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老者摆了摆手,“仙长多虑了,此物虽看似神奇,但也仅仅对我等凡夫俗子有效罢了,每年天礼节我等都会三取其一,供奉给那樊城城主,以求安稳。”
商子羽道:“那老先生如此焦急,又是何事?”
老者叹息道:“前些时候,那古树一夜枯萎,树上碧叶尽数凋零,我等想尽各种方法都没任何作用,最后那樊城城主告知我等说那在北疆极北处有一天门,上住有仙人,也许能救活古树,可那数千里雪山,这天门所在我等怎可知晓。听闻两位仙长自北边而来,一身仙骨之风,小老儿这才前来求救,望仙长莫怪小老儿唐突。”
商子羽看了一眼林羿,见他满眼好奇之色,“我和师弟确是自北而来,却不是来自那传说中的天门,不过游历江湖,总归有些本事,不妨老先生带我等前去看一看,说不定还真能将那老树医治。”
“那就有劳两位仙长了。”老者面色颓然,起身拱手道,“这边请。”
去那祠堂的途中,那老者也不说话,只是在前领路,同行之人皆窃窃私语。林羿颇有疑惑,偷摸问道:“师兄,那老头儿为何前后转变如此之快?”
商子羽传音道:“这便是人心,这老先生之前以为我俩是仙人下凡,我告诉他我们不过一切武夫,自然是失望至极。但碍于情面,又不得不带我们前去,只得如此扭捏。”
一会儿工夫,这祠堂已到。灰砖灰瓦,祠堂由一排房屋围成,中庭有一香炉,越过祠堂主殿,便到了后院。
林羿一踏入祠堂大门便觉心中猛跳,有一股莫名的亲近之感渗入了脑中。待他看见那后院中枯萎的的古树时,顿时脸色一片惨白,心脏猛然收缩,眼中有重重黑影飘过。
“林师弟!”商子羽惊呼。那一众而来的百姓更是变的聒噪起来,老者慌忙的问道:“仙长,你这师弟怎了?”
商子羽折扇一挥,有数股风托起数人叠罗汉一般飞到了前院。这普通百姓哪里见过如此阵仗,纷纷咋呼起来,老者更是喊道:“仙长,手下留情!”
‘砰’,院门闭合,有人声从门缝里传出,“老先生莫要惊慌,我师弟不过旧疾发作而已,这古树之事我必当竭力而为。”
林羿已半跪在地上,正对着那株只剩仅剩躯干的古树。这树已经腐朽不堪,千疮百孔的枝桠散落一地,树身布满不知名的漆黑液体,凝成道道黑色泪痕。
“林师弟,感觉如何?”商子羽急切的询问。
不等林羿回答,一束绿芒从古树中射出,在这晴空下炸裂,漫天都是绿幽幽的星点。古树彻底的老去,树身分崩离析,像被巨石碾过一般,哗啦成了一地碎木屑,扎入土里的树根却霎时活了过来,商子羽还未作出反应,眨眼间已被弹飞。
他欲出剑,却见的被树根包裹的林羿满脸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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羿儿?你可安好?
有人在呼唤自己?林羿睁不开眼,但他听得见。
这声音该是多么的亲切,多么的动听,他应该在哪里听过,但,那是在哪里呢?
他本应该高兴的,可他为何如此难受,心口为何如此疼痛?
是谁呢?谁在叫他的名字,谁又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想到了什么,他又忘记了所有。
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飘在黑暗的夜空,有萤火虫一般的绿点顺着手心,钻进了自己的体内。
他有些想要流泪,就那么莫名的想要流泪。
然后他醒了,看见拖着自己御剑于空的商子羽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他抬手抹了抹脸颊,回头望向地面,那古树的残躯还依稀可见,悲伤蔓延进脑海,他痛哭流涕,泪沾染了天空,吞没进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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