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悠悠,夕阳照空。
绿芦江上渔舟已歇,岸边屋宇炊烟袅袅,有遮面的斜阳染透江水,碧波映红荡着涟漪,甚是美丽万分。江畔数峰内的一个小山坳里,有山涧瀑布落崖而下,汇成一股清泉,再顺着山势融入江中。
商子羽凝目愁眉,盯着端坐于溪边的林羿,满是担忧之色。
林羿端坐入定已三个时辰,这期间林羿的身子先是星点绿芒游戈全身,再由脸颊到脚底全都碧绿色一片,细细看来,那通体的绿色纹路清晰,如无数羊肠小道隐隐透着光亮。这般光景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似是无数的叶芽在缓缓生长,逐步长成茂密的椭圆形叶片,那片片绿叶焕发出夺目的碧芒,照的这山坳青幽一片。
时过久许,碧叶凋零。
叶片状的脉络一点点消退,林羿的肤色也恢复了正常,眼上睫毛微动,已然转醒。
商子羽道:“林师弟,可有异恙?”
后者脸色有哀色的摇着头。
商子羽坐于林羿身旁,小心问道:“在那祠堂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林羿望着溪中倒影,手于水面呆子一般的挥舞着,像是想极力的看清自己水中的模样,“我亦是不知那祠堂中到底是何物,在进入那祠堂的瞬间,那剜心般的痛楚,那种我自幼以来从未感受到的悲切,我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很好听的声音。”林羿转头看向商子羽,手指向自己的耳朵,“就如同我现在和你说话一般,好像有那么一个看不见的人,立在我身边,轻唤我的名字,都说那‘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声音似有对我不尽的思念,我……”
说话间,林羿眼角泪光闪烁,两行清泪泊泊而落,“三师兄,你可曾有过失去珍爱之物的痛楚?又或者亲人去世的伤别?”
商子羽无言,轻轻摇头。
“见到那古树老死,我只觉仿是我那最亲切之人离我而去,就犹如父母一样。”林羿轻拭眼眶,悲戚道:“可我本是孤儿,父母已逝,又能与那老树何干?”
商子羽拍着林羿肩膀,轻叹,“师弟莫要妄测,那古树怪异非常,实乃奇物,或许恰是巧合,才使你生出如此变故。”
林羿自然知晓商子羽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让其莫要胡乱猜想,脸上挤出些许笑容道:“也罢,待回了山门,再询问师父好了。不过那古镇上的众人,莫不会以为是我们把那老树给毁了吧?”
商子羽点头道:“若非如此,我也不必带师弟你来这山坳里躲避一番了。不过那老树早已生机全无,师弟你切莫有何愧疚。”
林羿面色尴尬,“等去过水闲居归来,我再去找那老者细述经过好了。”
商子羽道:“正该如此,林师弟,咱们这便去那樊城?”
“有劳师兄带路。”
两人刚走出山坳,放眼望去皆是那宽广的绿芦江,涛涛江水,起伏壮阔。沿江行走片刻,有一叶扁舟顺着江水而下,舟上蓑衣人撑着船桨,悠闲自得,看似慢慢悠悠,转瞬却已靠至江岸。
撑船的是一位中年人,满脸蛟须,浓眉刚目,昂然立在船头,那船桨在他手中斜立,不碰江水,船却在缓慢驶动。
商子羽止住步伐,拱手道:“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中年人放下船桨,还礼道:“我不过是一仆人,当不得前辈二字,此番我乃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给林小兄弟送一件东西。”
林羿与商子羽对望一眼,诧异极了。自己在天门之中呆了十七年未曾入过世间,且不过一介凡人,能有一修仙者为仆之人,该是何等身份?他又从何得知自己姓名,怎会知晓自己在此处,且这所送的东西又会是什么?
不待林羿搭话,中年人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将蓑衣解下,露出半裸上身。这人将匕首横至腹部,直切开一道口子来,鲜血沾满铁匕的锋口。
“前辈!”林羿惊呼道,“你这是……”
商子羽则是皱眉,若有所思。
中年人面无表情,将匕首扔入江中,右手直插入自己腹部,从体内掏出一方形物体,这物体用漆黑的油布包裹,淋漓的血液滴淌其上,黑红色交织在他的手掌之中,甚为可怖。这人也不管腹部伤口,将那黑布包裹之物抛至林羿脚下,说道:“以下是我主人所传的寻影之像,望林兄弟谨记。”
中年人口中念一‘现’字,单手指江。
那掉入江中的匕首成了画笔,那清澈江水成了画纸,而匕首上所沾之血则成了深红的墨。匕首似在跳舞一般在江中雀跃,上下翻飞,时而跳出水面,时而潜入水底,那被牵引的血线神韵非凡,活物一般的勾勒出人的模样,物的景像。
画卷共四幅,如书籍翻页逐幅呈现。
第一幅画中有两座倒塌的山峰,两峰之间有着数间残破的房屋,山峰顶上立着的数人,另有一人御剑凌空,像在与峰顶众人对持。
第二幅画甚为简洁,应是在某个地方,一人躺在地上,另有一人匍匐在其胸膛。
第三幅画是一朵花,只有两片花瓣,花瓣成三尖形,有两个月形的凹口,中间花蕊簇拢成一团,拱桥形状,而这花蕊之中,绘有更小的一朵一模一样的花朵。
第四幅画最为诡异,画中是一座城门,城门上挂着一个人,那人四肢被绳索悬掉于半空,城门之下是密密麻麻的人头,铺满一地的人头。
四幅画卷阅尽,匕首沉入水地,水波潺潺晃动,又重新变的清澈起来。
中年人倒影出这四幅画卷几乎已耗尽修为,整张脸都变的苍白,声音亦有些嘶哑,“主人还有一句话让我说与林兄弟听,下山便已入局,是人下棋,抑或是棋弄人,渺渺天意,全凭已心。”
在林羿仍旧思索之际,就听的‘噗通’一声,中年人已跳入江中。他刚想叫出声来,就感觉身子一阵晃荡,耳中传来商子羽的声音。
“林师弟,林师弟!”
“嗯?”林羿转头看去,见商子羽一脸奇怪的盯着自己,问道:“商师兄,怎么了?”
商子羽喝道:“怎么个屁,我才想问你怎么了,突然就愣着不动了。”
林羿忙用手指着江面,“你没看到那几幅画?”
商子羽摇头,疑惑的问:“画?哪里来什么画?”
林羿赶忙道:“刚才你没瞧见么?那前辈用匕首割开腹部。”
商子羽指了指林羿的手,“看见了,还掏出了你手里的东西。”
林羿低头一看,自己手中还真拿着那方形的黑色油布,又道:“三师兄你真没看见那几幅画?”
商子羽摇头,沉吟道:“那人将东西取出交予你之后就上岸离去,你缺突自发愣起来,叫你好几声才回过神。不过你手中的东西必定异常贵重,竟以这修道之人用身躯当做容器,此事和那古树一事皆太过于古怪,疑点太多。”商子羽顿了顿,无奈道:“林师弟,你这十七年头一次下山便连遇两桩怪事,纵燃你师兄我自诩算得上见多识广,也猜不透这两件事究竟何缘何故。不过师弟你既说你看见了几幅画卷,而我则没有看到,想必是那人不想让我看到,你所听见的话语,他也不想让我听到,所以我所见到之事和你所见到之事完全不同,既然他刻意如此做,那便随他而去,那几幅画是何模样,师弟你便藏在心中好了,就算告知我也无任何作用。”
林羿点头,托起手中黑布,“那看看这到底是何物?”
商子羽拍手道:“正是此意,我可好奇的紧!”
乌黑的油布被揭开,有一块温润的白色玉简躺在布上,涣散着淡淡冷气。林羿还无甚感觉,但商子羽却察觉到这玉简上散出的浓厚真元。
林羿刚伸手碰及玉简,白光一闪,玉简顺着林羿的指尖化作一团气流窜进了他的身体,有无数的文字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脑中。
“这,这是何故?”林羿惊道。
商子羽忙道:“林师弟,切莫惊慌,这不过是奇门法决的一种,化简决罢了。你脑中的文字可有法决的名?”
林羿刚想回答,但有面有苦色,迟迟说不出口。因为这些文字他早已熟记,‘天自在,人自醒,万物皆由天养,人自游,人自在,众生何来平等……’这不是那无天心诀又是何物?但至后边,却多出了许多内容,仿佛是那心诀的续作?
见林羿面露难色,商子羽摆手道:“无妨,于林师弟无害便可。”
林羿作揖道:“谢三师兄。”又转身看着已随波飘至江中的孤舟,怅然道;“我一直以为我不过一普通人家的孤儿,但这连连遭遇,让我对自己的身世都好奇起来。师父说待我弱冠之年便告知我父母之事,想来其中必有不少隐情。”
商子羽打趣道:“往日我那活泼的林师弟去了哪里?不过下山几日,怎变的如此感怀?”
林羿道:“师兄可莫要笑我,我不过是略有感触罢了。”
商子羽长袖衣挥,折扇即开,指着绯红江水,有天际之水流入远海,有夜色繁星覆日拨云,远处更有数盏灯火忽明忽暗,点缀在黑幕之中,成一片迷人风景。
“烦事由他去,不妨趁着夜色,我们去见见那樊城的闹市?”
林羿欣然答应,商子羽随手折下岸边枯木的树枝,以树枝做剑,两人于夜临之时朝那樊城疾驰而去。
于粼粼波光之间,有日落,有月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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