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于世妄成仙，奈何神仙不下凡……。”

老儒生话语不咸不淡，似在感叹着什么。

“老朽今年七旬过半，从年初至今已将生平所遇之事讲诉九成，听者不一，但大都是过客，无非图个闲心，听听趣事。而今又一年关将至，这一年风雪无阻，一日一谈，可毕竟年纪大了，也该歇息了。今日，便是最后一场…”

披着抹布的客栈伙计正在下楼，听见老儒生的话语之后，忙道：“赵老，您真的不讲了？掌柜的可知道这件事？”

老儒生点头道：“不讲了，今日的故事讲完，就回家养身子咯。至于掌柜那里，一会儿我讲完再去同他说。”

“几位客官，老朽今日所讲乃四十年前所遇之事，权当收尾之谈。世间怪闻奇录甚多，不明之事更是不胜其举，所以这故事，听听即可，可以为真，也做不得真。”

姓赵的老儒生出生于淀河城一普通人家，自幼寒窗苦读，以求能考个功名，让父母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年年进京赶考，年年都名落孙山。四十年前，已是他第十一次赶考，结果仍就不中，那年恰逢永沂江洪水肆虐，闹的整个湘水郡民不聊生。在观榜不中，又得知双亲噩耗的情况下，只觉生不如死，万念俱灰。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一心为父母不为已，而书读来已经没用，父母也魂归西去，活的还有什么意思呢？

老儒生旧事重提，旧念重思，自己又已是快要入土之人，不免得唏嘘不已，满是感怀。

“那年，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在回乡的路途上，都说近乡情怯，越靠近这淀河城，越觉得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本就身子懦弱，在归途中又染上风寒，一人在荒山野岭中踽踽独行，四下冷寂无人，只有风声与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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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渠一介文弱书生，艰难的行走在山道之中。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赶回淀河城，至少得在父母入土前见上最后一面，以求亲手将他们埋葬，尽为人子女的最起码的孝道。可他已病入膏肓，每走一步都得用尽全身力气。

赵渠抬头看着山头夕阳，渐弱的光线就如同现在的自己，日暮黄昏夜来临。

他咽了一口唾沫，手中木棍强撑着往前行走，但山路多崎岖，木棍拄上了一块光滑的石头，整个身子一个趔趄，摔了个四仰八叉。

赵渠暗呼倒霉，强忍着疼痛起身，却听到耳中嗡嗡轻鸣，随即眼里一阵晃荡，感觉着整个人又被翻转了一圈。整条山路都在抖动，似有一股巨力在不停的锤打山体，震的路上的砂石乱飞，两旁树木的叶子簌簌直落，鸟儿也叽喳的叫了起来。

赵渠惊恐万分，奋力的仰起头，朝着山路尽头看去，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可他本已虚弱的不行，头晕目眩之下，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路的另一头。

赵渠还来不及多想，又觉一阵地动山摇。他瞪大了双眼，看见那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是一个魁梧的壮汉，一脸络腮胡，长的豹头环眼。壮汉赤裸着上身，左手提着一泥色陶罐，右手握着一把大斧，刃如月牙，柄似竹蒿，冒着缕缕黑烟，若一尊煞神朝着他笔直的走来。

赵渠只觉得一个恍惚，那大汉已走到了他的面前，冲着他嘿嘿一笑。

“哪里来的穷酸书生，还不快跑。”。

壮汉的声音很响，震的他双耳发聩。

赵渠倒是想跑，可他哪里跑的动，只觉得双腿愈发无力，好不容易站直的腰杆又是一弯，倒在了地上。

“你这臭书生，真是无用……”

壮汉吹了吹胡须，跺了跺脚，似有些无奈。他回头看了看，终是下了狠心。

“算了，爷爷可见不的人死，就救你这臭书生一命。”

壮汉将陶坛一扔，摔了个稀巴烂，左手一抄，就将赵渠揽在腋下。赵渠心中一惊，鼻尖有酒香传入，惊喊道：“你干什么！”

壮汉喝道：“干什么？老子要救你！”

救我？

赵渠还欲发问，却觉得脖子一凉，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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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老儒生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林羿正在大快朵颐且听的兴起，见老人停了下来，赶忙问道：“老先生，后来呢？”

老儒生笑道：“客官莫急，且容老朽慢慢说来。”

坐于吕鸣旁的老人未曾睁眼，却开口问道：“你且说说那斧子具体模样……”

老儒生道：“先前我已说过，刃如月牙，柄似竹蒿。”

“劳烦先生再细想一下，能否再具体一些。”

这却有些为难老儒生，毕竟事已过多年，且他已苍老，记事能力早已大不如从前。沉吟一会儿后，他犹豫道：“若没有记错，那大斧通体银白，却冒着黑气，而且斧刃至斧柄的末端都刻着弯曲的纹路，像字又不是字，凭的怪异。”

老人睁开了眼，沉静如水。

“此话当真？”

老儒生道：“不假不真。”

老人点头道：“多谢，先生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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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渠睁眼时天光已黑，身下是稻草，头上是星宇。朝四周打量了一番，有倒塌的房梁与石柱，还有几尊残缺的佛像，才知道自己是到了一破庙之中。

那壮汉正吃着烤熟的野兔，见他已醒来，露出了牙齿嘿嘿直笑。

“这位……这位壮士……不知你将我带来这破庙之中所谓何事？”赵渠起身行礼，却发现浑身舒畅，体内的风寒与疼痛皆消失不见，不由得一脸惊讶。

“臭书生，还不谢谢爷爷我帮你治病。”壮汉哈哈大笑，声音响亮。

赵渠心中一想，不论他信与不信，身子已无大碍，当下便躬身道：“谢壮士治病之恩。”

壮汉一听，皱眉道：“什么治病之恩？明明是救命之恩，懂不懂？”

赵渠读书几十载，年年考功名，凭的便是一股倔强的韧性，他本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归乡，以让双亲入土为安。如今这壮汉虽然治好了自己的病，却强行将他虏到了这破庙之中，让他心中颇为不喜。

“你一直口口声声说救我性命，难道我这风寒还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当然不是，你这书生虽然命衰体弱，但还不至于英年早逝，况且还遇到了爷爷我，保准儿你能活个七八十岁。老子说的救你性命是指将你从那妖女口中救了出来，也不知你哪来的胆气，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跑来了这不哭山。”

壮汉撇了撇嘴，又吃了一大口兔肉。

“不哭山？”

赵渠哪里知道什么不哭山，他一心想快些赶回淀河城，走官道哪怕是马车也得费上好些日子，听人说顺着山路走穿山而过可节约一天的时间，便毫不犹豫的爬上了这座山峰。

“百鬼不敢行，万魂低头泣，你没听过？”

赵渠摇头。

壮汉嘀咕道：“嗯……你是凡人，没听过也是正常的。”

赵渠可有些不乐意，反问道：“什么凡人不凡人？难道你不是凡人？”

壮汉又一阵畅快的大笑。

“爷爷我自然不是凡人。”

“那你是仙人？”

壮汉想了想，道：“也不是。”

赵渠纳闷了，这莽汉看着大大咧咧但讲的有些话却让人着实听不懂，抱着一试之心，他又说道：“莫不成你是江湖人口中的修仙者？”

壮汉一听，乐呵呵的道：“这话说的不错，爷爷我正是修仙者。”

赵渠道：“那敢问一句，这不哭山为何走不得？”

壮汉道：“老子说走不得就走不得。”

“无理取闹。”

赵渠整了整衣衫，抬腿欲行，却感觉像被钉在了地上，腿怎的也迈不出去。转过头去，却见那壮汉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

“你干什么！”赵渠喝道。

壮汉道：“都说过了，老子见不的人死在我面前，你要是想死，等我走了再死不迟。”

赵渠怒道：“那你倒是走啊！”

壮汉道：“爷爷我不走，爷爷我有事要办。”

赵渠道：“那你为何不让我走？”

壮汉道：“走出了这破庙你必死，老子见不的人死，所以不要你走。”

赵渠无奈了，只的叹气道：“那你总的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走出这破庙吧？”

壮汉挠了挠头，拿起了一旁的大斧，插在了地上，嘟嚷道：“这不哭山中住了个女魔头，只要有人从她地盘上经过，男的就会被抽筋剥皮吸尽精气，女的则毁容失身，沦为那女魔头的侍女，凄惨的不行。”

赵渠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壮汉大声道：“老子怎么会不知道，老子就是从她地盘上逃出来的。”

“难道傍晚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正在逃跑？”

赵渠发现自己又能动了，心想着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坐在了大汉对面，借着火光烘烤有些微冷的身子。

壮汉已将烤兔肉吃了个一干二净，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团油布，扔给了赵渠。赵渠打开一开，里面是一条兔腿。

“这是……”

“怎的？还不饿？爷爷我给你省下来的，要是嫌脏，给老子还回来。”

赵渠顿时心生感激，虽然这壮汉张嘴一个‘爷爷我’，闭嘴一个‘老子’，但所作所为却让他心中一暖。

“小生赵渠，再次谢过壮士。”

“不用，不用。说起来，那女魔头应该破了老子的缚身诀才对，怎么这么久还没有追来。”壮汉的嘴似乌鸦一般，他刚说完，赵渠就觉得有阵阵阴风吹起火边稻草，吹的火光闪烁欲灭，抬头一看，可见星辰的夜空再无半点光亮，眼前的壮汉已握紧大斧，有一股逼人的气势充斥了整间破庙。

壮汉怒目横眉，扬声道：“女魔头，装什么神，弄什么鬼，给老子出来受死！”

赵渠嘴中还嚼着兔肉，四处查看，哪有别的人？可他眼前又是一花，燃着的火光霎时熄灭，一抹血红色刺进他的双眼，有一句呢浓软语沁入他的心扉。

是一个女人的呓语，像在他的耳边，轻轻的吹着热气，带有无尽的妩媚与欲望。

“你，想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