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郡西山城,沈家。
沈九坐在正厅首座上,一个人摇着扇子,看着庭外略有杂乱的内院,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沈安垂手侍立一旁,沈九开口道:“安叔,什么时辰了?”
“少爷,快到午时了,天少爷也该回来了,昨日四爷信中说午时必到。”
“回来也好,正好爹也寄来了书信,对小天、四叔也有一番安排。只是也不知是福是祸啊……若是按照四叔所说,吴家所图不小。”沈九收起纸扇,喃喃自语,似问似答:“只要和当年往事有关,四叔总是耐不住性子,四叔的话怕是不能全信。就算吴家不是虚情假意,可妖后又岂是易与之辈……要是爹在就好了……”
沈安却是摇了摇头,答道:“少爷,这决断还是该少爷下才是。老爷信中,并非没有托付杨家之意。”
“可若有事成之日,这对小天岂不是太不人道……”
“少爷!慎言。”
两人正谈话间,门外已有马蹄声响起,沈九赶忙整理衣衫,和沈安奔往大门,果然是沈天一行。只见沈天、李威走在头里,身后跟着一华服中年和一白衫青年,具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走到近前,沈天、李威和家人打过招呼,又介绍起身后二人,华服中年正是吴家家主吴咎,而另一青年却是沈天的“便宜大哥”——上官叶。
几人一边寒暄,一边进了正厅,落座看茶,客套话讲满一通,又是好一阵忙碌。沈天在一旁看着家中一切,虽然离家不过月余,却是十分想念,只是不知为何,家中总有些杂乱,不知仆人为何没有尽心打扫。正想着,却听那边终于进了正题。
“上官兄,”沈九依旧是摇着纸扇:“四叔信中只说吴叔来访,不知上官兄同来,还望没有怠慢才是。”
“诶,哪里哪里。小天一直提起自己有个九哥,说是与在下一般风流倜傥,昨日下午急匆匆寻来,说要归家一趟,邀我同往。我与小天认识不过三五日,却甚是投缘,就来看看小天说和我一般的妙人。”
“哦?”沈九霎时来了兴致:“那上官兄观我,可像妙人?”
“哈哈,小天所说不错。”上官叶学着那日沈天的语气:“也似这般风骚入骨。”
当日沈天一句玩笑,赢得今日满堂哄笑之声,连沈安都以袖遮脸,忍俊不禁,沈天自己却涨红了脸,数着地砖,不敢抬头。
上官叶看着余下几位,知晓沈九用意,就告辞道:“在下是游学之身,自当要去庄家学馆报到一番,就先告辞了。不知晚上,沈兄可否借在下片瓦遮身?”
沈九哈哈一笑:“若有清圣浊贤,自无不可。”
“哈哈,那就此说定,在下告辞。”
长辈间的论断沈天本就无心参与,看着上官叶要告辞,赶忙和九哥告罪,一起出了来。沈九看着沈天,知道他性子跳脱,早已坐不住,也就随他去了。
这边上官叶有沈天指引,二人一路去庄家学馆报到。手续倒是简单,毕竟郡城之中,有着全郡学籍,核对身份十分方便。沈天想着带叶哥去领略一下城中风景,却没想到遇到了庄闲。庄闲还是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走路背手耸肩,沈天一直觉着委屈了闲叔身上的好衣料。庄闲看到沈天甚是吃惊,沈天赶忙行礼。
“闲叔,侄儿刚从莞城回来。”
庄闲想了半天,问道:“天儿,我是不是该问你些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沈天心想闲叔您能想起来就出鬼了,只好答道:“知礼也回来了,直接回了闲叔府上,这才没和我们一起。”
“噢噢,对对,如此甚好。”庄闲捻着自己的山羊须,一点不觉尴尬,问着一旁的上官叶:“上官叶?”
“正是学生。”
庄闲很是轻浮地拍了拍上官叶肩头:“你小子这是开窍了?年前让你来这郡城与我一同钻研古籍你不听,怎么被这小子拐来了?天儿,我跟你说,这小子和晴儿可是不清不白,你可当心。”
上官叶一脸苦涩:“庄先生,这哪里来的不清白,可不要取笑学生。”
沈天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叶哥和先生是被小人所害,哪有不清不白。”
庄闲话却只听了一半:“你还喊晴儿‘先生’?这可不行,我怎么交代你的?!”
沈天自知这庄闲说话絮烦得紧,赶忙告辞,带着上官叶飞也似的逃开。庄闲也不着恼,看着二人离去,自顾自说道:“你们二人遇上也是缘分,上巽下乾,总是吉利。”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沈府内众人早已用过午饭。几人坐在正厅之中,正厅厅门紧闭,外面夕阳西下,厅内气氛一片凝重,座上三人皆是深锁眉头,顾虑重重。沈九放下手中信笺,问道:“四叔,这件事……”
李威却是摆摆手:“九儿,你也大了,现在大哥不在,你就是杨家家主,自然是你说了算。”
吴咎也在一旁帮腔:“贤侄,李兄说得对,既然杨兄不在,杨家自然要你说了算。你已经过了弱冠,是非曲折自然了然于胸,而且听李兄所言,贤侄你自小聪慧,我不觉得让你做主是轻率之事。”
沈九叹了口气,虽然不知吴咎是何意图,但四叔是真的为了自己好,今日之事,恐怕马虎不过去。沉吟半晌,说道:“吴叔,恕小侄鼠胆,只是但凭这信纸一张,小侄是断不能把杨家押上去的。就算现在整个杨家不过四人,但我不能冒这个险。”
李威早已想到沈九所想,跟着叹了口气,语气里三分懊恼,七分可惜:“唉,父辈往事种种,终究还是圈住了你。若你当初一直跟着三哥,又岂是池中之物。”
一旁吴咎见李威顾左右而言他,十分着急,步步紧逼道:“贤侄,这可是楚家的来信,这楚家的印鉴真伪李兄可是证过的。有楚家在……”
“吴叔,这不是真假的事。”沈九似乎是有些恼了,打断道:“吴叔,杨家早已不是当年的杨家。这信上不论写着什么都是薄纸一张,真假与否,我们杨家,辩解不出。”
吴咎心中着急,语气也是越加不善:“哼,当年杨都统何等人物,怎么应了虎父犬子的典故。”
沈九知道吴咎口不择言,不甚在意。倒是沈安一直在一边垂手静立,这时踏前一步,说道:“吴家家主,这话是否有些过了?”
吴咎重重一声叹,身子靠回了椅背:“唉,贤侄,我心中似有火焚,口不择言,勿怪,勿怪。”
“吴兄,昨日听你说起自家往事也不曾如此着急恼怒,今日失态又是为何?”
“李兄,这不是一码事。”吴咎拿起茶杯,又直接放下:“家中往事,一半错在家父,我自然没有底气,久而久之,也就处之淡然。只是这可是为我吴家正名的大好时机,我怎能不着急?”
厅中两方四人自知无法说服对方,又是好一阵沉默。天色已晚,沈安亲自点起厅内灯火。吴咎心想再挣扎一次,又搬出沈风说事:“李兄,贤侄,就算你们不打算帮我,可你们总要为杨都统想一想,毕竟他也曾被妖后所害,这可是报仇的机会。”
两人没什么表示,沈安接道:“此事不劳吴家家主费心,老爷的事,九少爷自有安排。”
吴咎看着几人已有定论,只好长叹一声,看着外面天色已经一片漆黑,起身就要告辞,身后拴好的厅门却无风自开。沈九觉得诧异,却看见李威依旧喝着茶,沈安双手缩回袖中,吴咎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心念电转,知道是有“稀客”来访。
只见夜色中,一人缓缓走来,不到六尺的身高,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戴着青面獠牙的鬼面,怎么也不像是好人。厅门大开,厅中灯火照的院中通明,来人身上夜行衣也不见泛光。春草发芽已有半寸来高,来人一步踏过,却不见半颗倾倒。走到近前,黑衣人嘶哑着嗓音,就像是吞过烧炭:“这人都齐了,也就不必走了。”
李威放下茶杯,缓缓走入院中:“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天字号的了,也不知现在楼主是谁。我倒是好奇,楼主签了几块腰牌?”
来人嘿嘿一笑:“你倒是识货,但看你功力也不过如此。就算当年你们六龙飞天,楼主签下九牌索命,也太看得起你了。”
李威轻叹一声:“唉,没上没下。也不知现在这新人都是哪个挑来的,功夫不错,脑子不行,你这身手也敢接九牌索命?还有,你们都不翻名册的吗?”
“你什么意思?!”
李威走上前来,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黑衣人肩头,转身就往回走。黑衣人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个不停。突然一声轻响,夜行衣缓缓飘落,鬼面铛啷啷落在地上,哪里还有来人半点身影?!
只听李威的声音从厅中幽幽传来:“唉,世道变了。当年整个天京,除我阎王李威之外,谁敢接九牌索命?真是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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