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镇,真的不大,方圆百里也就百户人家,总人口不到两千。镇虽叫梅镇,却种不出一株梅树,每块干涸的田地上,长出的东西,仅仅只够一户三口之家勉强糊口。
这样的小镇,以前只有在赶圩的日子里,街道上才会有人走动。可自半年前开始,小镇的这个定律却一次次的被打破,那条不宽的青石板街道上,开始从十人、二十人、三十人,一路飚升,直至今日……
今日,巳时三刻刚过,镇上的人,无论常住人还是刚刚路过小镇的人,只要脚还能走动的,都纷纷闻讯集合到了这条古旧的街道上!
梅镇上这条仅有的街道上,那一块块的青石板早已残破不堪,一丛丛的青草自裂缝中生长开来。一眼就可见底的街道,长不足百尺,宽仅八尺,街上也只有三户人家、一个酒馆和一家药馆。此刻这么多人都涌到街上来,一下就把这条破旧的小街塞得个满满当当。
但这上百号人纷纷聚拢而来的地方却不是街上那唯一的酒馆,而是酒馆斜对面那破败不堪的药馆。这么多人一起跑到药馆来,难不成大家都一起生病了?可看那些人,一个个都精神饱满的,哪像有病之人?如不是就医看病,那又会是为什么?开药店的地方,除了有病还能有什么原由可去?
但镇上这一群群人,就是带着无比兴奋的表情聚到了这家药馆。
只见他们或奋力的挤进药馆门内,或爬树、或攀墙的,甚而还趴在因过度残旧而破露出一个个洞眼的木板墙上,这一切的原由,就只为能看到药馆的后院。
跟这小镇上穿着破旧的人们相比,药馆那杂草丛生的后院内,却是另一番光景。只见那只不过五六平米大小的后院内,还挤着一群人,看着有二三十个之多,虽大部分人看着只是家丁打扮,却又与一般人家的下人都不同,虽是下人,他们那衣着之光鲜,绝非一般人家所能有的。再细看去,人群中更有几人,衣着之富贵,装扮之华丽,那是镇上许多人一辈子都未曾见过的啊。
天啊,这是哪路来的贵人啊?镇上的人们纷纷带着无比艳羡的目光看着,互相探问着情况:
“今儿这么大的阵势,这次求医的会是哪家的人呢?”
“听说是金陵孙家!”
“哪个金陵孙家?”
“就是金陵那个出了名卖布的孙家了!”
“卖布的孙家?啊,难道就是那个在全国叫得上名的地方都开有分号的绸布孙吗?”
“是啊,就是那家!”
“天啊,这可是富可敌国家伙啊,竟需要跑到咱这穷小镇来看病!”
“这不正说明咱们韩大夫的本事吗!”
“他求的又是什么医呢?”
“不知道啊,这不正在看吗!”
“哇,难道金陵这么大个地方,就都没医生了,需要跑到咱这穷地方来?
“穷乡也有神仙居,你们没听说过吗?”
“哈哈,是啊,韩大夫不就是咱们的神仙吗!”
镇上的人们如盯议论着,都嘻笑了起来,虽然一个个仍是衣着破旧,可面上都有了兴奋的光彩。
但,让人诧异的是,都这么多人围在药馆里外吵闹了,可那个被求请的韩大夫却始终没有露面。
这其实也是镇上人们围观而来的一大看点,只听围观的好事者又在嘻嘻哈哈笑道:
“你说这回韩大夫会到几点几刻才出来呢?”
“我说要到正午!”
“哈哈,这么有钱的绸布孙来了,韩大夫还是老样子。”
“话说,昨晚不是你小子陪韩大夫喝到半夜的吗?”
“是啊,但我现在已经醒来了。”
“哈哈,韩大夫哪能跟你小子比啊!”
…………
时已近午,站在院中的一干人等,都渐已疲惫困乏,但还是耐着性子等着。
可院中的孙老爷却开始按耐不住了,只见他低吼一声,一把抓过这药馆馆主,布满青丝的脸上满含怒容的问道:“我们都来有大半天了,那个韩大夫为什么还不出来,他究竟在是不在?馆主,你可别耍我们,那个屋里睡着的人,真是韩大夫?”
“我的孙老爷,小的怎敢耍你,屋里睡着的真是韩大夫,我不是早说了,昨儿大夫歇得晚了,所以一时半儿是醒不来的。我的孙老爷,你别急啊,就再等等,再等等,韩大夫很快就会醒来了。”
“很快?很快到几时?”孙老爷怒道。
“这个……”馆主陪笑着却答不上话来,对于韩大夫的睡功,他可早有领教,所以从不敢保证这位爷几时能醒来。
一旁的孙夫人见老爷真急了,忙上前拉住孙老爷劝道:“老爷,求医求难,不能急的,我们就再等会儿吧!”
“我们能等得,可双儿等不得,”孙老爷急道。
“老爷是急疯了吧,双儿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再等等也行的吧。”孙夫人叹着气道。
“哎,就是这样看着才急啊!”
“那又能怎样?”孙夫人说着,眼泪忍不住的滑落下来。
见孙夫人落泪了,孙老爷的面上也现出了悲苦之色,嘴上轻叹了口气,转头又瞪着药馆馆主道:“好,馆主,你说那屋里睡着的就是韩大夫,那我现在就去踢开房门,在他床头放把火,看他起不起来!”
“老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馆主和孙夫人惊得忙挡在孙老爷前面连连劝说。
“我们这么多人在外侯了大半天,他却拿大的还不起来,也欺人太甚,别拦着我,让我进去……”孙老爷大吼着就要冲进屋里,一旁的众人真怕会出事,所以死命劝阻着。这样一阵闹腾,里屋塌上终于有了反应,只听一阵翻身的声音过后,又接着一个长长的哈欠声,之后自屋内传出了一个懒懒的吟诗声:“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这一下吟咏,直听得屋外众人霎时全呆愣住了,院中瞬间静默无声,半晌过后,还是孙老爷最先反应过来,向屋里大声嚷道:“好你个东西,还诸葛孔明了,醒了就快出来看病,老子不是刘皇叔,没那个好性子。”
“老爷——”
“孙老爷——”紧接着反应过来的馆主和孙夫人,又一番忙乱的劝阻。
咯吱的一声,房门被人从里拉开,随即一个大大的哈欠声,就见一个衣冠不整,发髻凌乱,年约二十六七岁,面无须髯的年轻男子,慵懒的倚靠在门沿上。
恭候半天的人终于出来了,院中闹腾的人却一下又呆住了,纷纷觑眼看着出来的人,那个懒洋洋的样子,还在不住的打着哈欠,根本就是没睡醒的样子嘛,且看他站在门边,还不住的打着哈欠,好像随时都可能靠在门槛上又睡过去了。
“这就是韩大夫?”孙老爷黑着双眼不可置信的问道。
“是……是的,他就是韩大夫!”馆主回答得明显底气不足。
好像听闻两人对话似的,门上的年轻男子侧过头,双眼低斜一脸不悦的撇了他们一眼,但他只是这随意的一眼,立时就惊得底下的馆主连着向他陪笑哈腰点头,看来那馆主是真怕这个所谓的大夫。
门上的男子却不理会馆主的不住陪笑,仰身伸了个懒腰,又吟道:“春梦迟迟催人眠,鸡飞狗跳惊人醒?”
“鸡飞狗跳?”孙老爷一听这话,双眼都要冒出火花来了。
一旁的馆主见势不妙,忙又急急陪笑的冲上前去,鞠着躬解释道:“韩大夫见谅,见谅,我们也不想这时来搅了大夫的美梦,可实在是医情紧急。这位是孙成兴老爷,是大老远打金陵来的。只因孙家大小姐数日前突发急疾,求遍金陵名医都无方可救,听闻韩大夫神医大名,又听说正巧在咱这镇上行医,所以,孙老爷才不辞辛劳带着小姐赶了过来,只求韩大夫能妙手回春,救上孙小姐一命。”
“这样啊。”韩大夫觑着眼点点头,伸手指向一边桑树下,问道:“那边担架上像死人一样躺着的,就是孙家大小姐?”
“是的,那就是孙小姐!”
“嗯,看着是真成问题!”韩大夫远远瞅了眼桑树下的担架,又伸了个懒腰,却依旧躺靠在门沿上,丝毫没有上前看病的意思。
那儿枝叶稠密的桑树下,停放着一个做工精细考究的担架,担架上一缎绣着华丽金线的蚕丝被盖着一个面容憔悴惨白的姑娘,她双瞳紧闭,樱唇发白,一头多日不曾梳洗的长发松散的压在身下,身子则一动不动的横躺在担架上,看着真如韩大夫所说似已死去一般。
韩大夫即已现身,四周里热闹的人群一下都安静了下来,都睁着双大眼,等着看下去如何,可等了半天,却只见这位大夫懒洋洋的靠在门栏上,一点要做事的表现都没有,围观的众人都有些傻眼了。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