崂山西麓华楼山。清明节。天蒙蒙亮,梳洗楼峭壁中间氤氲的薄雾扭成云彩模样,在微弱的晨曦映照下泛出奇异的光。老师父坟半山腰上,有淡淡的烟雾袅袅上升。关成羽单腿跪在刚刚立好的一面石碑下,燃烧着的纸闪出五彩斑斓的光。杨武和张彪垂着头默默地站在后面。那块石碑上刻着“义弟杨文之墓”,烟雾中,纸灰像蝴蝶一般绕着石碑盘桓。关成羽看着最后那片纸灰落地,拿起碑前的一瓶酒,全部倒在纸灰上,跪下,说声“二弟,你好好睡”,磕了三个头,站起来,退到杨武和张彪的后面。杨武和张彪跨前一步,双双跪倒:“二哥,安息吧。”
大山里的雪已经全部融化了,满山都是葱绿的颜色,一群分不清是喜鹊还是乌鸦的黑鸟悠然飘过远山。
关成羽和着山林上空苍鹰的叫声喊了一嗓子:“大风起兮,云飞扬——”群山震荡。
张彪走过来,轻声说:“昨天的事情很顺利,赵大结巴果然有那个意思,咱们前面的工夫没有白费。”
关成羽点点头,没有做声。
张彪问:“听说半夜玉生来过?”
“来过。消息基本确定,传灯和喇嘛是去了东北。”
“玉生找过汉兴?”
“嗯。消息是汉兴提供的,非常准确。”
“去了东北什么地方?”
“现在还不清楚,可以肯定的是,这批劳工是去关东下煤窑的。”
张彪叹了一口气:“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们两个下山,他们太年轻……听说刘全死了?”
“死了,当场被打死了,脑浆迸裂,”关成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你的意思是当初那事儿应该大家一起去?”
张彪摇了摇头:“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觉得那事儿办得太仓促……反正说不好。大哥,你估计传灯他们已经到了东北?”
“应该是到了,”关成羽说,“他们被拉到了龙口,龙口那边有鬼子的火轮,可以直达营口或者旅顺,然后再坐火车,至于去什么地方就很难说了。汉兴说,这批人下了火轮以后被圈在一个集中营,有良民证的直接拉去下煤窑,没有良民证的按通匪处理,拉去操场当活靶子……汉兴说,传灯和喇嘛有良民证。他们出事儿之前,喇嘛回家过一趟,他妈担心,他告诉他妈,他偷了两个李村人的良民证。所以,目前咱们没有必要担心,依照喇嘛和传灯的精神头,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儿。我让玉生嘱咐汉兴,尽快打听到他们去了哪里,然后我亲自去救他们。我想好了,我必须亲自去一趟东北……汉兴通过他一个在济南当差的同学搜索过周五常,基本可以确定他离开了济南,应该是回了东北。他老家的准确地方我也知道了,无论他回没回去,我总有办法知道他的藏身之处。”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找到传灯和喇嘛。”张彪说。
“这事儿我有安排。来,说说你昨天的情况。”
“呵呵,基本不用详细说,”张彪笑得满嘴牙花子,“我通过栓子找到了赵大结巴,没跟他罗嗦,直接掖了一把票子,然后带他去了青山村我一个兄弟家,好好伺候了他一顿酒。喝酒的时候,我旁敲侧击地刺探他跟胡占山的关系。这小子起初很谨慎,张嘴闭嘴那是他大哥,他懂得江湖道义。后来被我灌醉了,满嘴滚舌头。我明白了,这家伙是个没长脑子的猪……事情全都是黄道子捣弄的。”
“应该是这样的。”关成羽插了一句。
“对。”张彪继续说,“前一阵黄道子不知道用力一个什么法术,把路公达新纳的小妾给糊弄出来了,藏在山下他的一个兄弟家。然后告诉赵大结巴说,那个小妾看上了赵大结巴,并且带着赵大结巴去见了那个小妾。果然,那个小妾对赵大结巴有那么点儿意思,还在一起睡了一觉。后来那个小妾竟然出现在胡占山的身边,把个赵大结巴弄得一头雾水……呵呵,我估计这是一招美人计。肯定是黄道子想篡胡占山的权,这才搞了这么一出,据说黄道子这小子心气高着呢,他贴身的兄弟曾经说,有一次他喝多了酒,扬言他不当诸葛亮,要当就当刘备刘皇叔。这事儿传到胡占山的耳朵里,胡占山差点儿点了他的天灯,幸亏这小子口才好,这才躲过一劫,估计仇就是从那里结下的。”
“这事儿我听说过,”关成羽哼了一声,“你继续说。”
“赵大结巴对我说他看见那个小妾眼泪汪汪地跟在胡占山身边,心都要碎了,去问黄道子这是怎么回事儿,黄道子拉着他的手哭了,说他因为私藏美人被胡占山打了一顿,没有办法,那个小妾就被胡占山给霸占了。我故意问他,那个小妾不是路公达的吗,怎么会让黄道子藏起来?赵大结巴说,路公达早就被胡占山吓破胆了,乌龟王八一样地藏在仰口一带,连头都不敢冒一下,黄道子打着胡占山的旗号,连吓唬带哄骗,就那么把美人给糊弄出来了……”
“有点儿意思啊,”关成羽摸着下巴笑了,“后来呢?”
“后来就简单了,我趁机把胡占山气量小,跟着他没有前途这些话都对他说了,说得这家伙直点头。”
“他没觉察出来你的用意吧?”
“不可能!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整个是一头猪,还是被镢头砸过脑袋的那种猪……况且他又不是不知道我。”
“你以前就接触过他?”
“接触倒是没接触过,可是他听说过我,当初我在红枪会混,红枪会解散以后,有几个兄弟上了崂山,就在他的堂口混。”
“哦……”关成羽瞥了张彪一眼,“惺惺相惜嘛。呵,其实你就是一个胡子头。”
“差不多,哈哈,”张彪笑着摇了摇手,“咱们还是继续说事儿吧。我见他醉了,就糊弄他说,关老大很赏识你,他想跟你联手干一番大事业。他有些警觉,问我是不是关老大想来‘搅局’?我说,我们没那么扯淡,我们就是想先在胡大当家的‘绺子’里喘一口气,然后拉自己的‘杆子’。这小子又糊涂了,捏着酒盅念叨‘关老大到底什么意思,关老大到底什么意思’,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你通通气,将来拉‘起局’的时候,胡大当家的阻拦,你不要管。这小子灌了一大杯酒,一把摔了杯子,我管个屁!我不‘插’了狗日的就算他赚了!最后趴在炕上哭了,说胡占山横刀夺爱,跟他有夺妻之仇,不报此仇他誓不为人。我一看差不多了,提出要跟他拜个把子,他当场答应了,喊声大哥,下炕就要给我磕头……哈,我能跟他这么上?拜把子那可不是说着玩的。我也装喝醉了,两腿一蹬,睡觉啦,哈哈。”
关成羽笑道:“你应该跟他结拜的,咱们又多了一虎。”
张彪把两只眼睛瞪得像牛眼:“他算只虎?操……那咱们兄弟干脆解散得了。”
关成羽收起笑容,正色道:“依你的估算,咱们动手的时候他不会‘不听嚷嚷’(反抗)吧?”
张彪一横脖子:“绝对不会!半夜我跟他道别的时候,他说,大哥你放心,关老大提的那事儿我同意。”
关成羽沉吟片刻,开口道:“这还不能确定。”
张彪又瞪起了眼:“这还不能确定?一个十几岁就在大山里当胡子的主儿,说出这样的话来,能不过过脑子?你以为他是一个做买卖的商人?何况将就他那脾气……大哥,你想想,小的时候,他因为东家罚他挨冻,就杀了人家全家,当胡子的时候因为几句不顺心的话就砍了路公达的手,你说这是个什么人?现在,他的心肝儿被人抢了,他会甘心?老大,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赵大结巴是咱们的一杆好枪!”
“尽管分析起来这没错,可是行事的时候还得当心,在青岛混街头的时候我吃过这样的亏。”
“这个不用嘱咐,”张彪说,“现在我担心的是黄道子这条老狐狸,赵大结巴嘴巴不严实,一旦……”
“没有问题,”关成羽说,“正是因为黄道子是条老狐狸,咱们才不用担心他,我倒是希望他了解我的意图。”
“此话怎讲?”
“你想,咱们一直接触的是赵大结巴,一旦他揣测到咱们的意图,他会怎么想?”关成羽把话说得胸有成竹,“现在胡占山的山头上实力最壮的是谁那一股?赵大结巴!黄道子已经把赵大结巴和胡占山的关系给搅和僵了,骑虎难下,咱们又这样,他一定会分析到只要咱们联合起来,胡占山倒台指日可数。你想,他会偏向哪边?走着瞧吧,这种人是不会甘心寄人篱下的,他以为自己是曹操呢。如果咱们将来拿下了胡占山,他肯定会投靠咱们,不信你就等着瞧。其实,我早就打算好了,当务之急是先拿下胡占山,最终除掉黄道子和赵大结巴,这两个人都不能留在队伍里。赵大结巴是个吕布加魏延式的人物,留在身边很危险,黄道子尽管文雅一些,可是他非常阴险,是一颗定时炸弹。”
张彪一怔,连连摆手:“那多麻烦?干脆这样,处理胡占山的同时,直接铲除黄道子和赵大结巴!”
关成羽摇头:“目前咱们还没有那么大的实力,需要他们帮咱们扎稳脚跟,这样做,同时也封了各路‘绺子’的嘴。”
张彪的嘴巴张得像井口:“好……好家伙,大哥你是诸葛亮啊!”
关成羽淡然一笑:“这都是被人逼的。”
半山腰的云雾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山的绿,远山与天空相接处,一只老鹰在优雅地盘旋,忽高忽低。
关成羽盯着那只老鹰看了半晌,从后腰摸出那枚紫铜棋子,猛地一捏,回头对张彪说:“明天晚上必须动手!你知道他为什么请咱们哥儿几个进山赴宴?老小子想给咱们来个鸿门宴呢。这正是一个机会,我直接给他来个将计就计!打从开始他就想除掉咱们,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你知道不?昨天玉生来的时候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胡占山跟他那个叫孙有才的汉奸表弟密谋,想把杨武骗进城里逮捕。他想来个各个击破呢。他不知道玉生已经把杨文的尸首烧成骨灰带上山来了,安排‘绺子’里的一个兄弟来找过杨武,说孙有才帮忙烧了杨文,让杨武抽个时间去城里拿骨灰。第二个消息是,五天以后,鬼子要在沧口大庙那边枪毙几个抗日分子,其中一个是跟我一起在码头上扛过活儿的东北学生,那个东北学生姓臧,以前在东北抗联打鬼子,后来受命化装成流亡学生来青岛发展势力,结果回不去了,直接在青岛参加了共产党成立的一个锄奸队,杀过不少汉奸,前一阵发动码头工人闹罢工,不小心被鬼子抓了。一开始鬼子没拿他当回事儿,谁知道被孙有才给认出来了,他就是被鬼子特科通缉的**分子臧大勇……”
“这个人我听说过,”张彪翘了翘大拇指,“很了不起,有学问,有魄力。”
“这个先不用去管,”关成羽说,“我想这样,今天就让杨武下山,装作上当的样子去找孙有才,直接处置了他!明天处理胡占山,五天以后去沧口大庙劫法场。武子下山不需要有人协助,这是他的脾气。你今天再去找一找赵大结巴,装作昨天喝多了不记事儿了的样子,观察一下他的动向,如果机会合适,再叮嘱他一下,行事的时候别让他毛愣,甚至可以提醒他,如果他胆敢毛愣……我不多说了,这事儿你心中有数就行。”见杨武还在坟前低着头,关成羽回头喊了一声:“走啦!”
杨武愣怔片刻,石雕一般跪下,喃喃自语:“哥哥,你在那世好好的,我跟你的五个兄弟会给你报仇的……”
回华麓宫的路上,关成羽问闷闷不乐的杨武:“你能确定把孙有才的脑袋带上山来?”
杨武说:“能。”
关成羽摸了摸他的肩膀:“杨道长把道袍给你预备好了,他陪你一起下山。”
杨武点点头:“你放心,如果失败,下街旗杆上挂着的就是我的人头。”
第二天下半晌,华楼山雾茫茫一片,天上游荡着一块黑里透黄的云彩。这块云彩游荡到华麓宫上空,不由分说便卸下漫天酒盅一样大的冰砣,随着铺天盖地的噼里啪啦声,天接着就黑了下来。
站在华麓宫正厅的关成羽望着朦胧的远山,回头看了杨武一眼:“你不要跟着我们,我不是怕你沉不住气,我担心万一失手,外面没有照应。”
杨武将手里用黄色包袱包着的一只茶盘大小的匣子递给关成羽,闷声说:“我知道。”
张彪用手背碰碰杨武的胳膊:“武子,你先走,去荆条涧北边的那条峡沟等着,万一我们那边有什么异常,你直接过去控制他爹,我就不信他连爹都不要了。”
关成羽提着那只匣子掂了掂:“呵,这小子的脑袋还挺沉。武子,如果没有异常,你不要过去惊动老人,完事儿以后我会给他个合适的说法的。”
杨武盯着那只匣子,一笑:“行,我总不能把他们斩草除根吧?其实你们这些话都是多余,胡占山是只纸老虎。”
外面的噼啪声没有了,被沙沙的雨声取代。
杨武回身抓起搁在桌子上的一把卡宾枪,撸两下枪管,箭步冲进了雨线。
关成羽将匣子夹在腋下,顺手一摸裤腰里的棋子,回头冲张彪一笑:“待会儿就看你的了。”
张彪嘿嘿一笑:“没问题。就看赵大结巴有没有反心了……”
昨天,杨武走后,张彪直接奔了下清宫,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正在巡山的赵大结巴。一通叙话过后,张彪直接按照刚才关成羽嘱咐他的话给赵大结巴灌了一阵迷魂汤。赵大结巴的脸红了好一阵,最后紫成了一只大茄子,一拍大腿:“我日他个先人的!老子豁出去啦,直接跟他干!妈的,昨天你走后,黄道子来找我,说老狗日的搂着那个娘们儿折腾了一宿,漫山遍野都是哼唧声……你说他这不是‘拿’老子的血管吗?不行,老子今天就要割了他的**!”
张彪不动声色:“这是真的?你可别上了黄道子的当啊,那家伙是个人精。”
赵大结巴把两只牛蛋子眼一瞪:“错!实话告诉你吧,黄道子想要除掉胡占山的想法比你们还早!再说,我的几个兄弟都亲耳听见那个老畜生‘干活儿’的声音了,跟他娘的老虎吃人似的……你别管了,这事儿有我!”
张彪套话道:“你大小也跟着他吃了好几年‘打饭’,这么做不怕兄弟们笑话?”
赵大结巴不说话了,脸色过云彩似的一阵黄一阵黑,一张脸扭曲得就像被猪啃过的白菜:“这……不是有你们嘛。”
张彪笑了笑,说:“那你也不能闲着啊,你得出力,不然以后跟着关老大混,兄弟们会不服气的。”
赵大结巴哼哧了半晌,一闭眼:“我给你们把枪藏,藏到酒桌下面!这不是明天老畜生要请你们哥儿几个喝酒吗?他肯定担心你们‘插了’他,家伙是带不进去的。可,可是有我!我提前给你们把家伙藏到桌子下面……”
“不用那么麻烦,”张彪说,“我这儿有把刀,你就把这把刀给我掖在我应该坐的地方就成。”说着,从背后抽出了自己的那把雁翎刀。
赵大结巴二话没说,直接将刀插到了自己的袖管里:“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了!”
临别,张彪慢悠悠地说:“成败在此一举,成就成,败就死,咱们都一样。”
回到华麓宫,张彪把情况对关成羽说了一遍,关成羽摸着张彪的肩膀笑:“这事儿成了。”
张彪还是有些担心:“胡占山这小子混了这么多年的胡子头儿,临时不会不加小心吧?”
关成羽悠然一摇手:“不要把他想得那么高,他要是那么有头脑也不会混了这么多年还在大山里面当胡子。”
张彪说:“我担心黄道子呢。”
关成羽微微一笑:“关于他,还需要我多说吗?”
半夜,杨武回来了,一进门,什么话也没说,丢在地上一个西瓜样的包袱,倚着门框冲睡意朦胧的关成羽和张彪笑。
关成羽明白了,直接问:“确定是孙有才的人头?”
杨武边脱道袍边说:“没错。这小子是个‘彪子’。我找到他家的时候没直接进去,在外面一看就明白,门前门后全是人,有做小买卖的,有胡乱溜达的,他们以为老子也‘彪’?我瞅个空档,直接从邻居家的院墙进了他家。这小子正在吃饭,喝着小酒儿,哼着小曲儿。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进了门,这个‘彪子’竟然吓得尿了裤子。见我傻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他放心了,他还不知道取他人头的祖宗来了,一个劲地对我表功,武子呀,给你哥哥办这事儿我可是提着脑袋呀……我装作感谢的样子,请他去谷香村吃饭,这小子‘彪’得可真到家了,竟然跟着我走。我估计他是想在我出门的时候‘拿’我。老子就那么傻?我说,大哥,我怕日本人抓我,咱俩换换衣裳出门怎么样?起初我以为他不会同意,谁知道这个‘彪子’竟然同意了。门外停着一辆黄包车,我拉着他直接上了车。门口盯着的也是一群‘彪子’,跟着咋呼‘老孙你去哪里’,竟然没有一个过来看看的。这个‘彪子’这时候已经被我控制起来了,我的枪盯着他的腰眼呢,他回头说了句‘我去办点事儿’,又他妈尿了。下了车,我把他拖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一句也没跟他罗嗦,直接下了家伙。”
“痛快!”张彪冲杨武竖了竖大拇指。
“你估计那个地方三天两日不会被人发现吧?”关成羽问。
“不会,绝对不会!”杨武说,“那是个废弃仓库,十天半月不会有人过去。”
“对,就是有人发现也不知道死的是谁,”张彪笑道,“无头男尸。”
杨武点点头,接着说:“包了人头出来,我看见街上有不少鬼子在巡逻,没敢直接出城,钻着胡同去了下街,在旗杆下面给我哥磕了几个头,天就彻底黑了。我摸到了汉兴家,从后窗爬进去把他叫了起来。哈,把汉兴吓得不轻,小脸蜡黄。我没告诉他我是来干什么的,简单对他说了咱们的情况,然后问他我侄子怎么样,他去喇嘛他妈那间偷偷把孩子抱过来了……嘿,小家伙简直太好玩儿了!长得跟我哥一样一样的,我亲他的脸,他直接拿我的鼻子当了奶头,嘬得我那个刺痒啊,哈哈哈。临走的时候,汉兴说,他已经打听到了,传灯他们去了吉林濛江那一带,具体在哪里下煤窑还不知道,反正前前后后都是大山,他只知道在集中营登记的时候,有两个小年轻,一个叫刘全,一个叫王老七,估计这俩人就是传灯和喇嘛了……老大你放心,只要具体方位知道了,找他们就简单多了。汉兴说,最好你不要去,他可以通过关系去,但现在不行,鬼子对警备队控制得很严,为了长远打算,他准备过几个月以后再去。这事儿老爷子还不知道呢。”
关成羽皱着眉头思索良久,点点头:“不能等。等咱们安顿下来,我亲自去。”
杨武说:“这样好了。咱们这边离不开你,处理了胡占山,我去东北,首要目的是找回来他们两个,周五常的事情以后再说。”
关成羽想了想,说:“也好。拿下胡占山以后,你带足了银子,找到他们在哪个煤窑,花大钱贿赂看守,放他们出来。”
杨武说声“看我的好了”,上炕便睡,鼾声如雷。
外面的雨声停了。关成羽迈步出了门槛,外面罩了黑布一般,眼前一片模糊。
张彪跟出来,抬头望了望天:“这工夫得有六点了吧?”
关成羽说:“差不多。赶到的时候应该是九点左右。开席的时间是十点整。老小子很讲究呢,去得早了他不但恼火还容易犯嘀咕。咱们就在下竹林那边等,有人会去接咱们的。”
张彪算了算:“对。从下竹林到锅顶峰也就半个钟头的时间,入席正是时候。杨武应该到了吧?”
关成羽一笑:“不会,要是喇嘛的话,这工夫应该到了。不管他,刚才我那些话其实真的多余,根本用不上他,让他去那是怕他闲出毛病来。”
三个小时以后,关成羽和张彪已经站在下竹林对面的一块礁石上了。
夜里的海风狠劲,海浪拍击礁石发出的声音犹如海啸。
迎着苍劲的海风站了没有多会儿,下竹林那边就响起一声口哨,接着有人走了过来:“是关老大吗?”
关成羽说声“是”,扯着张彪跳下了礁石。
夜里上山很费劲,翻山越岭来到锅顶峰的时候,胡占山住的那个道观里已经传出了嘈杂的人声,显然里面的人已经等急了。
关成羽在吊桥对面屏了一下呼吸,高声喊:“大山里七沟八梁,跑了舅舅来了外甥,当头的老大上眼啦!”
吊桥上挂着的一只灯笼冲这边晃了晃,随着一声:“当家的有令,山门迎客啦——”
吊桥悠悠地放了下来。
关成羽回头望了张彪一眼:“沉住气,”双手抱拳,冲前方一拱:“多谢老大挑门帘!”迈着沉稳的步伐上了吊桥。
吊桥似乎不堪重负,发出吱扭咔嚓的声音。
前面有手电光一闪,蓦地响起赵大结巴的声音:“哎呦!这不是关大炮关大把头嘛!哈哈哈,让列位兄弟这一顿好等!快快请进!”
关成羽刚跨过吊桥,赵大结巴就冲里面嚷了一嗓子:“大,大当家的,贵客来啦!”
道观大门一开,关成羽以为出来的是胡占山,退后一步,将提在手里的匣子搁到地上,朗朗地施了一个坎子礼:“大当家的在上,小弟关大炮……”感觉不对,猛抬头看见四条手持冲锋枪的汉子迎面走来,心下一紧,笑道,“呵,不是大当家的啊……四位兄弟,‘顺光杆儿’(搜身)来了?”笑着,举起了双手。
一条汉子将枪背到身上,伸出双手上下摸索关成羽,停手,说声“老大多担待”,把手又伸向了张彪。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门口站出了一身白绸裤褂的胡占山,“大结巴,是不是你安排的?胡闹!自家兄弟还用得着玩这套?”
“大,大当家的,这都是为了山门好啊,”赵大结巴哈了一下腰,“检查过了,二位身上没有‘木头’(枪)。”
“也不可能有啊,是不是关老弟?”胡占山张开双手做一个拥抱姿势,随即将这个姿势换成了请的姿势,“关老弟请!”
“大哥请,”关成羽弯腰拎起地上的匣子,“大哥,我们来了两个,武子临时有事儿,来不了。”
“有事儿?哦……”胡占山的眼睛精光一闪,“他没在华楼?”
“没在华楼,去青岛了,昨天就去了。听说他哥哥的尸首被一个好心人帮忙火化了,他想去带回来,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那就对了,”胡占山拉一拉关成羽的手,笑道,“他不来也好,这小子脾气混帐着呢,老子的酒不伺候他。”
进到门里,胡占山回了一下头:“大结巴,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去外面‘张’(观察)着点儿,这几天到处闹‘贼’,别让他们肮脏山门,扫了老子的兴!”
赵大结巴趁张彪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悄声说:“正数第三把椅子。”
张彪的心忽地一落,跟着关成羽进了正厅。
里面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黄道子一脸诡秘地站在西侧的桌子角冲关成羽作揖。
胡占山说声“免了”,一眼瞅见关成羽手里提着的匣子:“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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