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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印红尘》第一百一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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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来把瓜子儿呗?”春来镇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儿用脏兮兮的小手抓了一把瓜子儿,举到一位身穿灰白劲装,腰别崭新朴刀的弱冠男子跟前。离男子不远停着一辆风尘仆仆的镖车,车旁围坐着七八个跟男子同样打扮的彪形大汉,车头插着枚三角镶黄镖旗,旗上隐约可见纹着个亮金色的“远”字。

“一边儿去!哪儿来的小混蛋!”男子极不耐烦的将小孩儿的手拍到一边。

“大爷,别啊,您说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春来镇,不留下几钱儿碎银子,尝尝我们镇的春瓜子儿,能走了吗?”小孩儿似乎一点儿不介意男子的态度,死皮赖脸的又将瓜子儿送到其跟前。

“小兔崽子,你还来劲了是吧?”男子火气一上头,正待要抬手给小孩儿来上一下。

“游龙!住手!”一直站在镖车当前,身形富态,穿着朴素却难掩一脸威武的半百老者喝止了弱冠男子,看样子,这个老者是这群人的头儿。

“我的乖乖!你还敢动手打我不成?”小孩儿本来被吓得正要抱头鼠窜,见男子被那老人给叫住,反倒起了劲:“知道你小爷是谁不?在这春风镇里,敢动你小爷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你?!”被唤作游龙的男子刚被老人压下火,听小孩儿这么一闹,气得立马又要动开手。这次游龙难得跟父亲一起跑趟镖,本想遇上些个小毛贼练练手,也好在众人面前露露脸,岂知一路风平浪静,都快到镖地了,空怀一身武艺却没处使,怎生不上火?

“游龙!怎么?爹的话不管用了?”老人双目一瞪,不怒自威。

“爹,你说我们出来闯,不就图个快意江湖吗?这一道上畏首畏尾的,要让人知道咱们远天镖局连个乡下来的小王八蛋都怕得罪,以后您铁臂双刀穆远天的名声还往哪儿搁啊?”游龙一肚子的窝火。

“你是怕你的面子没地儿搁吧,穆游龙?你爹的面子不用跟这乡下人身上取。你要闲得没事,前去探探路,省得在这儿添乱!”穆远天气不打一处来。当年穆游龙还小时,流落街边。穆远天妻子去得早,只留下一女,膝下无子,见其可怜,将之收养。后觉此子孝顺,干脆让他跟了自己姓,算是认下了这个养子。话说此子什么都好,就是爱冲动,好大喜功,好比现下这春来镇的黄口小儿,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不懂武功的小痞子,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是,爹!”穆游龙说说气话行,但也不敢真违逆,叹了口气,独自向北走去。

“喂?大王八蛋!别怪小爷没提醒你,镇子南边有山贼,听你爹的话,可别冲动了啊!”小孩儿嘴上倒是不吃一点亏。

穆游龙瞪了小孩儿一眼,一折身,反倒向南去了。

“嗨,小兄弟,给我说说镇南山贼的事。”穆远天不动声色的走到小孩儿身前,扔下两枚铜钱。

“哈,还是老爷子讲究。”小孩儿笑着接下铜钱,说话也客气多了:“不瞒老爷子,这春来镇虽算不得什么富裕的地方,但却是去往蒙顶山的必经之路,过了此镇,再有一天,便可到蒙顶山。从此处经过的,不是上山拜师的就是求人办事儿的,谁还不揣个几斤几两银子?有人送银子,就自有人打银子的主意。这不,镇南林子里,平日可不少强人呐。”说完,小孩儿头也不抬的嗑起瓜子儿来。

“可有其他路通往蒙顶山?”走了大半辈子镖的穆远天虽还没将几个毛贼放在眼里,但走镖这行,凭的就是个万事小心,能不涉险就不涉险。

小孩儿一言不发,伸出脏脏的小手,摊出掌心。

穆远天也不含糊,又掏出两枚铜钱,抛到了小孩儿掌中。

“镇北有条道儿,山里老乡们爱走,绕不多远儿也能去蒙顶,路是窄了点,但过你们这车嘛……”说到此处,小孩儿仔细打量了一眼镖车后才说到:“没问题!”

“好,多谢小兄弟。”穆远天说完也不多做停留,转身走回镖队,众人见总镖头回来,都起了身。穆远天向其中两人交代了些什么,那两人便各自向镇里走开了。

过了盏茶的功夫,两人回到镖队,向穆远天说了些什么,穆远天回头打望小孩儿一眼后,点了点头。小孩儿像是根本没看穆远天,依旧低着头自顾自的磕着瓜子儿。

“总镖头,少爷回来了!”一个镖师指着镇南的方向喊道。

“爹!镇南林中确有几个毛贼,已让孩儿料理掉了!”穆游龙人未至,颇为激动的声音已先达。也难怪,穆游龙虽练武已久,可出来历练的机会并不算多,这次憋了一路,终于遇上机会一显身手,恨就恨众人当时没在,没能亲眼见着自己的武艺。

“少爷好身手!”众位镖师虽未得见,但总免不了夸赞一番,毕竟少镖头平时待人还不错。

“如何料理的,说来听听!”穆远天自然不担心游龙败在几个山野小毛贼手下。

“当时有两人在明,一人在暗,均使单刀。”穆游龙见爹问起,迫不及待的将当时的详情一一道来:“孩儿先前已发觉暗处有人,故在两个毛贼杀将过来时,胡乱挥舞双刀,装作力有不及,退向暗中那人所在,直至离那人不及一丈,未等那人现身,突然转身,右手刀从上至下一刀劈出,使得一招“一刀两断””,说着,穆游龙轻轻一比划,此乃双刀刀法中常用的一招,众人再是熟悉不过。

“暗中那人也非庸手,见被发现,立马单刀上举,挡住了孩儿这一劈。”穆游龙反过模仿起对手的动作,“孩儿早已料到有此一出,左手一招“抽刀断水”已提前为其备好,见其起身,立马横扫而出。”说到此处,穆游龙得意的将双刀一收:“那人不及回挡,只两招,便被孩儿砍倒在地,不得应战。”

“好——!”众镖师听得少爷出手即中,忍不住叫起好来。

“恩,料敌先机,再引蛇出洞,不错。”穆远天微微一笑,似乎对穆游龙的战术颇为满意。

“直到此时,另外两人才刚巧赶到。”穆游龙获爹夸赞,更是高兴,接忙说了下去:“当先那人为救暗中同伴,人未至快刀已先递出,孩儿见其急于出手,下盘轻浮,故侧身让过后,顺手一刀“斩草除根”斩向其双膝。那人反应倒也不慢,就势向前一跃,腾空而起,避过了孩儿这一招。”说到此处,穆游龙故意停顿了一下。

众镖师等着游龙接着往下说,穆远天似乎已料到了什么,却并未说破,只笑着微微点了下头。

“谁知,孩儿那“斩草除根”只是虚晃一招,未待力尽,突得一个转身,一步“马踏飞燕”跟了上去,左手一招“以刀代剑”刺向中路,那人尚在空中,无处借力,眼见要被孩儿刺中要害,只得勉强横刀一架,却被孩儿右手跟上的一招“一刀两断”给真断了小臂。”

“好!”这次未等镖师开口,穆远天倒忍不住先叫了声好,虽然对手实力平平,但五招连续砍伤两人,丝毫不拖泥带水也实属难得。

穆游龙清了清嗓子,略带骄傲的说到:“孩儿本以为三去其二,最后一人当知难而退,岂知真正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众人听此一说,刚松下的心弦又绷紧起来。

“就在孩儿伤了先前那人,尚未回身之际,突然察觉背后有凉风顿起。”说着穆游龙舞起双刀又比划开来,“说是快,那时快,孩儿不敢丝毫轻敌,头也不回,双刀便过肩向后接连挥出“斩钉截铁”和“密不透风”,幸得如此,孩儿才能有命回来见爹啊。”说到此处,穆游龙摇了摇头,似乎仍是心有余悸:“本想着第一招就能荡开对方来袭,第二招只做掩护,哪知剩下那人不但来势如风,力道也异常凶猛,远远不是那前两人可比,按孩儿估计,至少有爹的三成力道。故两招过后,孩儿才堪堪接下那人一刀。”

“啊?”众镖师当然知道穆远天的一手功夫,虽不敢说能在江湖中论资排辈,但若除开一庄一堂和八大门派的那些个难得一见的高手以外,还真是鲜逢敌手,能有其三分功力,也足以仗剑江湖。更难得的是少爷连伤两人后,居然还能接得下此人全力一击。

“接着说。”穆远天听到此处,也来了兴致。

“好勒。”穆游龙对父亲和镖师们的反应非常满意,这才得意的说了下去:“虽是被动,但接过两招后,孩儿终于得以转过身。见得此人一脸愤怒,刀法精湛,知不可力敌,于是借用树林的掩护和家传身法跟他展开了游斗。”

“此人武功也确实了得,刀刀生风,步步为营,虽招数不及我们家传的双刀刀法精妙,但论经验,力道和速度,都比孩儿高上一筹。孩儿虽一时半会儿不至落败,但却也一直没有还手的机会,长此下去,怕是迟早会力尽不敌,故孩儿一直用心观察,希望能找到其破绽,所幸,数十招后,还真让孩儿找到了!”

“怎说?”穆远天眉头一皱,问到。

“此人每打一阵,刀势就会稍事一缓,似乎气有不继。孩儿猜想应该是练气时出了什么问题或是身体本身有疡。于是孩儿算好了时间,待他刚要不继时,突然一招“白刃追月”左手单刀脱手而出,袭将过去;同时,右手刀也不敢怠慢,一轮接一轮“千刀万剐”使将开来。”

穆远天听到此处摇了摇头,穆游龙顿了一下,见爹没说话,又接着说了下去:“此人动作虽缓了半拍,但还是很轻松的将孩儿的“白刃追月”拨开一边,并连连接下五轮“千刀万剐”,但怎奈孩儿的刀法越打越畅,越畅越快,而他的招式却越发迟缓,终在第六轮未能跟上速度,肩头被孩儿一刀割伤。”说着穆游龙举起右手刀,似乎在搜寻那可能还残留的血迹,翻来覆去都没找见后,才继续说到:“本应乘胜追击,但我见此人已有退意,且爹常吩咐穷寇莫追,又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故孩儿也就未再出手,拾回左手刀后,看着他们三人搀扶着离开了。”

“你可有留下名号?”穆远天担心的问到。

“这点道理孩儿还是明白的,未免多生仇家,孩儿未曾开口,请爹放心。”穆游龙自问这一仗打的甚是精彩,当时虽也曾想过留下点什么,但想到爹的再三吩咐,最终忍了下来。

“好,很好!”听到这里,穆远天终于放下了心:“有胆识,有谋略,会观察,懂应变,不为小名,顾全大局,非常好!”镖师们见一向严厉的总镖头都不吝赞赏之辞,更是纷纷握拳道贺。

“谢谢大家谬赞,全凭爹平时多教养。”穆游龙虽然话中谦虚,但得意的神情却一丝不落的挂满了脸上。

“只是——”穆远天突然拉长了声音,穆游龙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还有后话。

“只是你那招“白刃追月”使得有些冒险了。要知道我们双刀刀法论力道论速度都不及一般的单刀,全靠双刀配合方显威力。“白刃追月”本是用在出其不意的偷袭,出刀必伤人,伤人方出刀。在双方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的打斗中而言,起效甚微。若万一对方不是力有不继,而是故意卖拙下的圈套引你上钩,你凭一把单刀可是能全身而退?”穆远天问到此处,意思已不言而喻。

穆游龙听到此处背心一凉,万一真像爹所说,别说全身而退,自己能否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于是赶紧低头答道:“是,爹教训得好,孩儿确没想到这层,有些托大了。”

“不过没事,有了这次经历,下回你就知道了,哈哈哈哈!”虽然游龙的表现仍有瑕疵,但穆远天见儿子在众人面前出了彩还是很高兴的,于是也不多说,向众人招呼到:“大家伙儿拾措拾措,我们先去住店,明儿一早走镇北上山。”

“镇北?爹,既然已经赶跑了贼人,为什么我们还要走镇北上山?”穆游龙一时不明就里。

“游龙啊,你又怎生知道这些贼人背后没个硬手撑腰?况且我们现已打草惊蛇,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人暗里等着我们送货上门呢?”穆远天心知儿子江湖历练还少,耐心的解释到:“刚我已吩咐你郑叔徐叔到镇上查探过,确如那小孩所说,镇北有条道,要安生不少。”

“原来如此,谢爹教诲,孩儿明白了。”穆游龙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穆远天突然想起了什么,可等他回头再去找那卖瓜子儿的小孩儿时,却已不见踪影,只在地上留下一摊瓜子壳。

翌日,镇北小道,两匹骏马拖着镖车缓慢前行,车轮在地上压出了深深的印子,看来押送的货物不轻,总镖头穆远天一步当先,众镖头分散两翼,穆游龙押后。

此处离春来镇已在五里开外,正是不见人烟的清净处,众人均是格外小心。

“咔嚓!”一声脆响凭空传来,众人尚未及反应,但见镖车向下一陷,跟着又是一声巨响“轰隆——”,整辆镖车连着车上所载木箱,一起坠下,堪堪跌入了个近一人高,像是为镖车量身定制的大坑。

“陷阱!救马!”离镖车最近的穆游龙喊出了声,却赶来不及出手,眼见拉车的两匹骏马就要被镖车拖入大坑,离车最远的穆远天却已飞身而起,不动声色间竟后发先至,也不见如何出刀,只觉刀光一闪,四股拇指粗细的缰绳在同一时间被纷纷割断,两匹骏马得以保全。游龙心下惭愧,昨日完败三个毛贼,还当自己小有所成,可若老爷子这断绳刀是向着自己而来的话,估计自己连一招也接不下,更何况这还不是老爷子的全部实力。

此时,众镖师也相继反应过来,刚要向陷阱聚拢待查看一下镖车情况,霎时间一方被削得尖锐的竹排从天而降,落向坑口,更有数支暗箭从周边丛林中胡乱射出,这陷阱竟还有后招。

“镖车丢不了,找掩护!”穆远天是见过场面的人,虽遇袭,却并未慌乱,初一判断,镖车落在坑里虽一时半会儿弄不出来,但贼人也不可能轻易取走。看样子对方是想将己方制服后,再从容取货,如此说来,现在保存队伍实力最为重要,故才有此一吼。

众人会意,拨开第一波暗箭后,各自散开躲入了林中,避免再着了暗器的道儿。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树林中却丝毫没有动静,既不见有人杀出,也没有暗器再度射出。众人虽有诧异,却依然耐心的等待着。

又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穆远天对空喊到:“不知哪路英雄在此落脚,远天镖局穆远天有礼了!”

树林中反复回荡着穆远天的声音,无人回应。

“我等路经宝地,未能提前拜会,实属不当,还望英雄赐教名号,穆某人行天下路,若是他乡遇故知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穆远天也不管对方理会与否,先将话带出去,也算站住了理。

“若是平日里英雄要留下些辛苦钱穆某人也不是不懂规矩,但此趟镖是蒙顶山所要,穆某实在不敢妄自决断,若不嫌弃,穆某人愿自掏腰包,奉上纹银三十两,但求守得对货主的承诺。”穆远天见对方自始至终不予搭理,心想此事恐难善了,不若抬出离此不远的八大门派之一的蒙顶山来,或许能让对方有所顾忌,同时再主动让出些利,说不好即可揭过此间。

直到话音又一次在林中完全落下,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见对方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穆远天也有些上火了:“藏头露尾实非英雄所为,穆某行走江湖三十余载,朋友颇多,树敌也不少,可像阁下这样求财不露脸的,尚第一次得见,莫不成阁下自惭形秽,不敢见人?”

好话歹话说尽,穆远天见对方始终没有回应,于是向郑、徐两镖头打了个手势,三人小心翼翼走出树丛,试探着来到陷阱旁,用刀背挑起盖在坑口的竹排,向里望了一眼,镖车尚在,似无异样。众人见状也陆续走了出来,两三人一组,背靠背慢慢围到了陷阱周围。

“爹,我们是不是有些过于紧张了?想来贼人布下陷阱,却见到我们远天镖局的旗号,早早跑远了。”穆游龙手持双刀意气风发的与穆远天并肩站在一起,倒也没落了远天镖局的名声。

“或许吧……”穆远天觉得事有蹊跷,但也没有其他解释。

“大家伙儿,来,把车弄出来!”不等穆远天下令,穆游龙便招呼开了众人,不到半柱香时间,镖车和木箱又一次重见天日。

穆远天走到木箱前,拍了拍箱盖上的灰土,仔细看了眼完好无损的铁锁,这才放下心,给镖车套上缰绳,吼了句:“镖起——!”

众人接道:“一路平安——!”

一彪人马这才又上了路。

当远天镖局的车伍消失在了小道尽头后,陷阱里居然有了动静,原本还算平整的坑壁“噗”得一声被推开来个两尺不到的小洞,一个灰头土脸不见样貌的小孩儿连滚带爬从洞里钻了出来。

“呸呸呸,还好没枉费小爷一晚功夫搞出个这么大的阵势来,嘿!到了这里,不被我游小满游爷骗上一把,都不算你到过春来镇!我的乖乖,这次发达啦,哇哈哈哈!”游小满一边嘀咕着一边把玩起了几枚亮灿灿的金锭,听这轻浮无赖的说话声,不是昨日镇上卖瓜子儿的小孩儿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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