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回家吧。”汪忠嗣顾不上仓皇夺门而出的徐大夫,意欲抱起病榻上的明妤婳。却被她生硬拒绝。
她无奈苦笑道:“阿训,回不去。你的将军府,我进不得,你那夫人怎么会容下我,她可是柳贵妃的亲甥女,她若知道我尚在人世,恐怕连你和夜儿都不会放过。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知足。我的病自己知道,你赶紧带着夜儿走吧。千万隐匿她身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是我的女儿。”
汪忠嗣冷哼一声,反而抱紧了明妤婳,冷笑决绝道:“不但要回将军府,我们还要进宫面圣,皇上对你一直心怀愧疚,他定会秉公做主,况且你我早有婚约。若没那毒妇处心积虑算计,我又怎会娶她甥女。如果皇上为难,这大将军的虚名我不要也罢。婳儿,我只要带着你和夜儿,一家人浪迹天涯也好。终归,我不会再放手。”
明妤婳愣愣看着汪忠嗣,她用手指抚摸着他冷硬的脸颊,微微颤抖,她淡淡笑道:“你,还是那么执拗。”
他拥紧她,片刻不放松,颤声道:“这次,死都不放。”
“好了,好了,阿训,夜儿都要羞你了,要真跟个小孩子一般吗。那我总要换件衣服吧,这样子太丑。我不喜欢。”明妤婳亲昵语气一如往昔,让汪忠嗣忐忑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好。”汪忠嗣轻扶明妤婳,温柔轻语:“我为你更衣。”
“夜儿,还是你来帮娘梳妆。阿训,你在外面等我们。”明妤婳按住汪忠嗣手臂,温柔道:“我自己来就好。在你面前的妤婳,永远都要最美的,可好?”
听着儿时她曾说过的话,那语气神情也依旧小女儿模样,汪忠嗣便不再犹豫,他明朗一笑,轻弹下明月夜的脑门,叮嘱着:“照顾好娘,爹去备车,咱们回家了。”
明妤婳深深地把汪忠嗣的背影记在心里,像烙铁一般烫入记忆,她任由兴奋的明月夜笨拙地帮她换衣服,一只手却悄悄伸进了枕头里的暗袋中,摸索着。
“夜儿可记得娘教给你的那些?”明妤婳轻柔地揽住女儿,用另一只手梳理着她的头发。
“都记得呢。”明月夜把脸趴在母亲肚子上,她最喜欢母亲怀中淡淡的樱草馨香。
“照顾好他,让他好好活……你要守护他,娘……才可放心……”明妤婳身体突然猛烈地一颤,气息徒然渐弱。
“娘?”明月夜疑惑地抬起头,她赫然地看见明妤婳的心脏位置插进一把银簪,长长的簪身只露出叶子形的簪尾,她的衣衫上渐渐开出一朵璀璨妖娆的红花,从含苞到盛开,越演越烈。
明妤婳一扫病态的疲惫,她晦暗的脸庞开始弥漫出一种异彩,泛着生命怒放至颓落的美丽。血腥味让休憩的雪貂兽惊跳起来,它焦急地抱住明妤婳的手臂不停地摇晃,发出嘶声尖叫。
明月夜惊愣地看着雪貂兽试图舔拭明妤婳的伤口,却被她微笑阻止:“我心意已决,老东西……夜儿就拜托给你了。夜儿,别怨娘心狠……照顾好他,为了娘,你们都要好好……活!”
明妤婳努力地伸手,努力地要再抚摸明月夜的脸庞,痛苦道:“夜儿啊,长大了莫要相信人,更莫要爱上人,他负心……你会痛,他若真心……你更痛的,情啊,终归害人太深……娘心里苦啊……”未及明月夜的脸颊,她的手已无力垂下,自此了无声息。
明月夜颤抖着,尝试地揉搓着母亲尚存温热的手指,颤声道:“娘,别吓夜儿,娘,你起来啊,娘——”她撕心裂肺地痛呼。
门外的汪忠嗣破门而入,突见此情此景,犹如匕首瞬间刺穿了自己,仓皇剧痛,猝不及防。他脑海里瞬间一片亮白,在那流光飞舞中,他看着此生最爱的女子,身上正不断盛开出一片一片妖艳红花,艳丽非凡。
那簪头上的蓝田玉氤氲着柔和光雾,一如她温净的眸子。绝望的男人手中抓着的白色披风无力飘落在地,柔软又肮脏的摊在冰冷的地面上。
簪子,是他十六岁时亲手打制,那片叶状蓝田玉与他剑上的本是一对耳扣,来自母亲当年唯一的遗物。他恳求银匠师傅学艺,辛苦月余,最终满手血泡才打成这支簪,独一无二的,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一直那么爱不释手,自此不曾离身。
“他日咱们拜堂成亲,我才不要什么凤披霞冠,有这枚簪就足矣了,携子之手,与子偕老,比翼双飞,生生世世。”她如是说,明眸锆齿,笑魇如花。
那年,她才十二岁。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时,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如今簪在,人却香消玉殒。汪忠嗣踉跄后退着,他茫然、窒息、疼痛、混乱直至疯狂。自此生死茫茫,天人两隔!一切都将化为尘土,然后尘归尘,土归土,待尘埃落定,便什么就都不会剩下,就这样,都没了……
为何她这样狠?用惨烈方式,将自己雕刻在他心尖上,刀刀见血,深入脊髓。
哐当一声巨响,汪忠嗣终于支撑不住,颓然跪地,口中喷出一片血雾,星星点点溅落在,那散落于地的白纱披肩上。铁般的男子半天不能言语。随着一阵凉风,染血的披风被吹到床脚下堆成窝囊的一团布,盖住了明月夜的脚踝。
她啜泣着捡起披风,舒展着摩挲着柔软布料,又轻柔地为母亲盖上,当披风散落在妤婳冰冷面庞上,在最后一瞬间,明月夜清晰地看见母亲紧闭的双眸,终又滑落一颗绵长的泪。
夕阳之下,那眼泪,艳红如血。
“婳儿,你真忍心,丢下我……独活?”在汪忠嗣受伤野兽般的呻吟中,明月夜攥紧小小的拳头,任由牙齿咬破了嘴唇。
“娘,夜儿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做,但一定有人逼死了你,夜儿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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