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第一次,司午衡做了一个正常女子经常做的梦。睡梦之中,她又回到那个温泉洗浴。温暖的泉水轻轻荡漾,把她全身都泡得暖洋洋的。正当她在睡梦中昏昏入睡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过来。
“谢大哥也真是,怎么老偷看我洗澡?”一边在心里嘀咕,司午衡一边努力睁开眼睛。可她没有看到谢迁安,却只看到一片刺眼的光芒,然后感到脖子上传来一阵刀锋的冰凉。
当司午衡彻底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和谢迁安已经被好几把弯刀紧紧逼住了,谢迁安正满脸歉然地看着自己。他俩都斜靠在黑熊的身上,本来隔着一段距离。睡梦之中,也不知何时,两人都往中间歪倒了,正好并肩斜倚在一起。若不是周围的敌人,这个情形还有几分旖旎。可在此刻,司午衡早忘了梦中的平和喜悦,而是心中一沉:杀死了狼族的小王子,一旦被擒,绝无幸免!
谢迁安的心中则充满了愧疚,如果不是他大意,也不至于被人摸到身边。他用眼神给司午衡道歉过后,就在观察情况寻找生机,此时司午衡却又走神了:唉,看来都没机会向谢大哥细说自己的出身了!
赤温指着司午衡,略有几分得意地对屯伦说道:“四弟,你看这个南蛮,跟你还有几分相像呢!”
王庭卫士带的火把极其明亮,把山洞里面照得一片通明。火光之下,屯伦的脸刚好在避光处,显得有些阴晴不定。对于赤温明显带着挑衅意味的话题,他根本没有回应:“三哥,既然凶手抓到了,咱们先在这山洞里歇息一晚?”
赤温得意地大笑:“老四你不单长得象南蛮,行径也与南蛮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追踪两天两夜,你就要休息!”
狼族有个绝技,就是在马背上睡觉。狼族骑兵昼夜行进的时候,除了前面带路和少数负责保持整体队形的人,其他人随时可以休息。赤温说追踪两天两夜,其实路上没少睡。这方面,屯伦也不象狼族。他在马背上就死活睡不着,不是睡着了骑不住马,而是无法在这种颠簸中入睡!
“不休息做什么?”
赤温掏出了马鞭:“我得收拾收拾这两个凶手,帮父汗出口气!”
这时王庭卫士已经把谢迁安、司午衡绑得跟粽子似的。司午衡确实瘦弱,加上她用束带把胸部勒住了,王庭卫士给她五花大绑,居然都没发觉她是女人。谢迁安就惨了,狼族可不管他已经受伤,照样给他一通绑扎,差点没再次给他弄脱臼。
赤温有虐人取乐的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要找人抽打一阵泄愤,心情好的时候,他同样要打人助兴。屯伦知道,今天赤温的心情变化很剧烈。勒格一死,赤温高兴到了极点,可吉木塔安排他追踪凶手时,又把屯伦安插进来,赤温就有点小郁闷了,一路上不停地在挑衅屯伦。后来兀尔矢在雪窟里耽误了时间,赤温心底恼火,却憋着无法发作,现在终于找到凶手,他瞬间又兴奋起来。
以屯伦对赤温的了解,面对这样一个忽喜忽怒、喜怒交加的赤温,这两个南人将会迎来一个终生难忘的夜晚。
此外,赤温的这种习惯,也与狼族对魂兵的崇拜有关。杀人越多的兵器越厉害,既然如此,赤温自然要创造机会炼制最好的魂兵。
谢迁安能听懂狼族语言,尽管赤温这么说,他还是以为,对方怎么都会先审问几句,并没有出言提醒司午衡。不料赤温话音未落,手中的长鞭已经化作一道虚影,“啪”地一声落在了司午衡的身上。司午衡就觉得被劈了一刀似的,身上的皮袍立马被拉出长长的一条破缝,顺着鞭痕爆发出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很快还有血迹从皮袍中渗出来。她吃痛不过,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赤温的马鞭是特制的,上面缀满了带钩的倒刺。说是马鞭,却从来舍不得用来驱赶马匹,而是专门用于打人。如果不是司午衡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袍,就这么一鞭下去,至少能够带下来二两肉。
“咦,这南蛮看着瘦小,倒是挺能捱!”赤温打人,最喜欢对方能捱。如果是两鞭子下去就大声呼痛满地乱滚的人,他都懒得打,直接拖下去喂狗了事。
司午衡听不懂赤温的话,只是冷冷地盯着这个满脸横肉的狼族。谢迁安却明白,急忙开口说道:“午衡,好汉不吃眼前亏,别跟这个狼族较劲!”
赤温甩手就给了谢迁安一鞭,鞭子的大头落在他肩膀上,鞭尾却在脸上带了一下,立马就抽翻了一块皮肉,估计又要在他脸上多留下一道疤痕:“这厮却是多嘴,他说什么鸟语了?”
旁边一个护卫上前:“禀三王子,这个南蛮在劝那个南蛮,让他不要与你老人家顽抗!”狼族之中,精通南方语言的人不多,不过几个王子的护卫例外。为了培养王子们与南人打交道的能力,吉木塔特地给他们选配了一两个精通南方语言的护卫。
“这厮真是呱噪!你拿块破布来,把这厮的鸟嘴堵上!”一边骂,一边赤温又抽了谢迁安一鞭。这一鞭正中谢迁安的胸腹部,抽得他直吸凉气,感觉肋骨都被打断了似的。
谢迁安被堵上嘴时,司午衡的眼睛瞪得更厉害了。赤温却最喜欢这种倔强的受刑者:“这南蛮个头虽然不大,却是个硬骨头,我倒要看看他能扛几鞭子!”
这时候朗格尔凑上来讨好:“三王子,别看这南蛮瘦小,下手却狠,巴朗就是被他近身杀死的!小王子的护卫之中,有两个也是被他射杀的。”
天命王朝的斥候通常两人一组行动,狼族也有类似的配置。作为骑射者,在作战的时候,需要有人提供近身保护,反过来,骑射者也能为对方提供远程火力支持。巴朗就是朗格尔的搭档,也是近战的高手,不想一时疏忽死在司午衡手中。朗格尔与巴郎的关系颇好,对司午衡颇有几分恨意,故意上来挑拨。
赤温弯腰在司午衡脸上打量了一阵:“嘿,这可看不出来,巴朗都赶他两个大了,居然会死在他手中!不过这两人手底下肯定有料,一路杀人也就罢了,连这头黑熊都被他们干掉了!”
朗格尔踢了司午衡一脚:“我查看过伤口,用刀的是那个,这小子一般用弩箭。不过近身之后,他下手阴狠得很,招数可歹毒了!”
赤温扫了屯伦一眼:“南蛮嘛,都这样!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其实心里阴着呢!”
朗格尔本来只是假装给赤温凑趣,好挑拨几句帮巴朗报仇。一听赤温话里话外稍带着屯伦,他被吓了一跳,连忙避开一边不说话了。可他不说话,赤温却偏要拉着他:“朗格尔,你说本汗说得对不对?”
朗格尔只能点头称是,赤温还没完:“所以我提醒你们,以后跟这种白面无须的南蛮打交道,一定要特别小心才是……”
朗格尔不敢再说话,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承。屯伦不想与赤温正面冲突,可他也没有留下来任由赤温指桑骂槐的道理,便索性走到了山洞外面。山洞前的树林中,那些王庭卫士正在搭行军帐篷。
“兀尔矢,你们怎么不进洞?”
绑住谢迁安、司午衡之后,兀尔矢就带着王庭卫士出来了,里面只留下赤温、屯伦和他俩的几个贴身卫士。
听得屯伦询问,兀尔矢憨憨地一笑:“禀四王子,山洞里太小,小的怕影响两位王子休息……”
屯伦摆手:“这山洞深着呢,你把最里面一截留出来给我们就行。马背上颠了两天两夜,你们也该好好歇息一下……”
这时洞内传来皮鞭挥舞和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中间夹杂着阵阵闷哼声。原来屯伦一走,赤温觉得一拳打到了空处,心情又忽然变得恶劣起来,便重新挥舞皮鞭拿谢迁安、司午衡撒气。
屯伦暗地里摇头:“你领大家进洞,在靠近洞口的地方歇息。不过山洞外也要留人警戒,这山里的野物不少,路上那几匹马都快被吃干净了!”他正说着,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他们携带的几头牧羊犬忽然吠叫起来,然后风中隐隐传来了狼啸之声。
兀尔矢点头:“是,小人会安排好的。对我族来说,马匹就是命*根子!只有这些南蛮,才会把马匹送给狼吃,三王子狠狠抽他们一顿也是应该!”狼族爱马如命,对于南蛮丢马保命的卑劣行径,兀尔矢痛恨无比。
这时的山洞里面,除了皮鞭挥击的声音,还有低低的呼痛声传出来。虽然斥候都受过受刑方面的训练,身上还有厚厚的皮袍,可赤温乃是狼族有名的大力士,被他劈头盖脸抽了十几鞭后,谢迁安、司午衡都有点熬不住了。谢迁安本来就受了伤,身体抵抗力下降。司午衡身材瘦小,也吃不住痛,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赤温也是个怪胎。犯人忍着不叫,他觉得失了面子,好象自己连犯人都打不动似的。可犯人若是叫唤起来,他又觉得犯人没骨气,更得好好教训。反正不管怎么说,只要他开始拿皮鞭抽人,要不把人抽死,要不他自己抽过瘾,否则绝对不会停。
作为王庭卫士中的老资格百夫长,兀尔矢对赤温的性格很清楚:“四王子,要不我去劝劝三王子?大汗交代了,要把这两个南蛮带回去的,万一打死了……”
屯伦暗地里摇头:这个兀尔矢,这种事情,你掺乎就不对,居然还在我面前说出来,这不是两头招人恨吗?
就屯伦的本心,巴不得赤温一个不小心,打死了这两个凶手才好。赤温一边拿两个凶手撒气,一边对着屯伦冷嘲热讽的,屯伦正好顺势走开。若是赤温打死了凶手,吉木塔也怨不到他:老三挤兑老四,老四避开了,老三再打死人,不能怪老四没制止!
同样是掺乎王子间的事,兀尔矢又与朗格尔不同。朗格尔纯粹是耍小机心,兀尔矢却绝对是出于好心。屯伦对这些心知肚明,已经在心里偷偷给朗格尔记了一笔。至于兀尔矢,他没有太在意,反而隐晦地提醒了一句。
“兀尔矢,你说得没错!我也想劝三哥来着,可你也知道,他向来不听我的。你去劝劝也好,不过说话注意点。三哥一旦发作起来,没准把气撒你头上了!你刚才在雪窟里救人,他已经对你不满了。”
兀尔矢可不知道,向来和蔼的四王子心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反正也没耽误抓捕凶手,三王子不会太计较的!我还是去说说,万一出事,我也脱不了干系。”
这时风中再次传来隐约的狼啸,相反,那些牧羊犬却不叫了,而是纷纷趴到主人的脚下,只在咽喉处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屯伦心中一凛:“兀尔矢,群狼夜啸,牧羊犬都吓成了这样,不知狼群又在围捕什么大群的猎物,不是山下的马群吧?”
兀尔矢也是积年的老猎人了:“四王子放心,山下有两百多匹马、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巴图鲁,几头最好的牧羊犬,没有百余匹狼,根本对付不了他们!狼群的势力范围很大,要集结百余匹狼,除非是把百里方圆的野狼都招来!”
巴图鲁即狼王册封过的勇士,王庭卫士虽然厉害,却未必能够赢得巴图鲁的称号。相比神箭手鲁哈的尊称,巴图鲁更难得。正因为巴图鲁的说法很尊崇,狼族之中,经常也把勇武之人尊称为巴图鲁,慢慢把这个荣誉称呼世俗化了。
屯伦点头:“这倒也是,你先去吧!”
兀尔矢进到山洞深处之时,谢迁安、司午衡已经奄奄一息了。赤温手重,谢迁安伤势未愈、司午衡体质较弱,哪里承受得起这般摧残?不过谢迁安嘴巴被堵,想服软求饶也做不到。司午衡却十分倔强,尽管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了,她还是咬着牙没有求饶。
“三王子,小的有事情禀报!”
赤温眼皮都不抬:“哦,你说!”一边又随意甩了一鞭子出去。他只是随意一甩,中鞭的司午衡却是浑身上下一阵痉挛,好似犯了羊癫疯,嘴里也不自觉地发出呻吟之声。
此刻的谢迁安、司午衡,已经是满身血迹惨不忍睹了。兀尔矢多次参加南侵,弯刀之下不知砍下了多少头颅,见到这个情形,还是有点不忍心。他也痛恨这两个南蛮故意用马喂狼的行径,却不能接受这种纯粹为了泄愤而实施的虐刑。
“三王子,临行之前,大汗说要把凶手活捉回去……”
赤温很恼火地打断了兀尔矢:“废话,难道我不是活捉的凶手吗?老四还劝我不要连夜上山,我要是听了他的,没准凶手早跑没影了!”
屯伦以为赤温会迁怒兀尔矢,却不知在赤温心中,另外几个王子才是死敌。对于兀尔矢的劝说,赤温是不高兴,但却把矛头对准了屯伦。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好处,兀尔矢出了名的实在,对于他有些唐突的言语,两位王子就都没有往心里去。
尽管兀尔矢憨厚,闻言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那是四王子体恤我们!连夜上山抓到了凶手没错,可也平白折损了好几人!
“这个南蛮本来就受了伤,那个南蛮生得瘦弱,别死在了回去的路上才好!”
赤温悻悻地把鞭子放了下来:“哼,扫兴,本汗睡觉去!”
第二天一早,赤温、屯伦带着队伍下山。别看赤温在气头上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根本不在意谢迁安、司午衡的死活,可被兀尔矢提醒过后,他还是安排人,给他俩做了两副担架。
被赤温鞭笞的时候,谢迁安、司午衡确实是痛不欲生。可那毕竟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只是伤处疼痛难忍,他俩晚上都没再睡着。此刻伤口已经结痂,不再那么疼痛,再被担架一摇晃,他们就更打不起精神来了。正在昏昏沉沉之际,谢迁安忽然感觉到担架停住了,前面的狼族大叫起来:“不好,列队!”然后担架被重重地扔在了雪地上。
谢迁安勉力转头,想观察周围的情况。可担架被砸到积雪中陷了进去,旁边的积雪阻住了他的视线。谢迁安就听得身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狼族很快集结了起来。
“午衡,怎么回事?”因为怕凶手死了,早起的时候,狼族给他俩喂了几口肉汤。也是借这个机会,谢迁安嘴里的破布才被掏出来。他明显已经很虚弱了,狼族就没有再堵他的嘴。
与此同时,司午衡也被狼族连人带担架扔在地上。司午衡的担架下面咯着什么东西,翻转了半边。如果不是被绑着,她没准都从担架上掉下去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能够看到些山下那边的情况。
“下面的山坡上有很多痕迹,好乱,不过看不出是怎么回事。谢大哥,你的伤怎么样?”
这时,在司午衡看不到的山谷底部,忽然飞起来一群秃鹫,怕不是有数百只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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