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走出北山的时候,谢迁安有些意外:“刘参军,怎么这一路上,连一个狼族的游骑都没有看到?”
刘知机摸了摸稀疏的长须:“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想通了。屯伦的人手有限,一边要围攻钓鱼城,一边要防守甘州,一边要警戒甘州到十里堡一线,一边要往钓鱼城运送粮草,肯定有些捉襟见肘。难民既然逃入了北山,屯伦自然懒得管。他哪里能想到,司队正还能想出利用难民搞偷袭的奇招?”
谢迁安点头:“刘参军,虽然午衡的计谋很好,但还是多亏遇到了你!此行结束,我一定为参军请功!”
此次执行任务,司午衡只是出了个思路,具体如何实现,还需谢迁安随机应变。如果是指挥正规军队作战,谢迁安肯定不会露怯,但面对这群难民,谢迁安却有些一筹莫展。相反,刘知机深通人性,不单把难民求生的勇气点燃,还利用地域行政关系,把难民组织了起来。如果没有这些应变技巧,谢迁安很难把大队难民带出北山。
谢迁安回头看了看互相搀扶着艰难前进的难民队伍:“虽然马上就可以抵达驿道,可他们能对付得了狼族吗?”
刘知机却信心满怀:“谢都尉,千万不要低估人在陷入绝境时爆发出来的力量与勇气!还有,狼族运粮,肯定要动用民夫。我们一发难,民夫也会呼应。唯一的麻烦,是难民的行动速度跟不上狼族骑兵。所以我们要提前通知下去,如果狼族不进包围圈,难民就不能发作!”
谢迁安摇头:“这毕竟是未经训练的平民,他们如何懂得令行禁止?”
刘知机道:“这就要靠乡老、村长之类了。邻近的乡亲一起行动,遇事总要顾及别人的感受。虽然总有我行我素之人,但终归是少数,希望他们不至于引发难民的大规模失控吧!”
三天之后,屯伦挖掘壕沟的战术进行得十分顺利,很快就可以抵达护城河边。就在狼族准备正式发起对钓鱼城的攻击之时,屯伦忽然收到消息,说运粮部队被劫了。劫了也就劫了,令屯伦无法接受的,乃是强盗的身份。
“什么,你们居然被难民打劫了?”
铁勒满脸羞愧,虽然长着浓密的络腮胡子,但还是能够看到,他的脖子都红透了:“是,都怪小人无能!”
革冥在旁边解释:“也不能全怪你,被几万难民围住,你就带了几百人,确实抵挡不住!”
屯伦还是挺恼火:“几万难民在那,你就这么傻愣愣地走进去,不是自己找死吗?”
这也怪屯伦大意,只派人在钓鱼城外围的山地中巡逻,却没有管后方。那里只有由老弱妇孺组成、走路都走不动的难民,狼族根本不在意,居然就任由他们慢腾腾地挪到了要害部位,还布置好了包围圈。
铁勒刚好负责运送这次的粮草,他带着几百狼族骑兵,押着两百民夫,赶了数百辆牛车,浩浩荡荡地行走在南朝宽敞的驿道上。结果走着走着,就发现前面出现了一片黑影。仔细一看,地上似乎躺着很多人。铁勒心中疑惑,一边派人上去探查,一边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没过多久,探查的狼族跑回来禀报:“千夫长大人,没事,都是饿得半死的难民,除了老头就是妇女孩童,大概有几千人!”
铁勒有点犹豫:“他们人太多了,要不我们绕开?”
一个狼族百夫长劝道:“绕道的话,旁边没有现成的道路,牛车可不好走。再说了,野地里还有许多沟壑,牛车下不去,绕来绕去的,没准要耽误好几天时间!”
铁勒一想也是。附近这一带,到处都是从北山通往黑河的沟壑,有的有水有的没水。如果偏离驿道,有水的沟壑没有桥梁过不去,即使没水的干沟,牛车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地方上下。而主力携带的粮草有限,自己耽搁的时间太久,屯伦那边就要断粮了。
革冥曾经特别叮嘱过铁勒,在屯伦手下做事,千万不要留下明显的把柄。耽误粮草乃是杀头的大罪,铁勒可不敢犯。
“那好吧,咱们继续沿驿道走。不过大家打起精神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谢迁安、刘知机带着难民,已经在驿道上等了一天。这些难民本来就精疲力竭,为了求生,才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走到这里。抵达之后,他们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连翻身都困难。看到这种情形,谢迁安心中也没底,真要狼族来了,难民站都站不起来,又怎么去抢粮食?
刘知机却不这么认为,再三给谢迁安保证,说一旦见到能吃的东西,难民肯定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谢迁安将信将疑,可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原地等着。
今天狼族的运粮队伍终于抵达,谢迁安混在难民中,眼瞅着狼族打头的骑兵闯了进来,却没有发出行动的指令。
这些难民也不知是真的那么听话,还是确实没有力气,继续死人一般躺在道路两侧的野地里。宽阔的驿道上,除了狼族骑兵的马蹄声,就只有偶尔发出的咳嗽声与儿啼声。
尽管看不起这些难民,真的行进在数千难民之中时,铁勒还是很小心。他亲自带了两百狼族在前方探路,一个百夫长带着两百狼族走在队伍中部的外侧,把赶着牛车的民夫夹在了队伍中间,最后面,还有两百狼族收尾。为了保险,铁勒还把队伍尽量收拢了,从头到尾,不过数百步远,后面骑兵的马头都挨着前面骑兵的马屁股了。
道路旁边的水沟里,一个两、三岁的孩童正趴在母亲的怀里乱拱。可母亲的乳*房早已干瘪,孩童虽然叼到了乳*头,却什么都吮不出来,于是又哭闹起来。母亲也没有力气安抚小孩,只是木呆呆地坐在那里。
这时民夫正好路过,一个民夫忽然大声嚎叫扑了过去:“孩他娘,你没事吧?”
原来这个有气无力的母亲,正好是这个民夫的妻子。可惜的是,民夫都被狼族用绳索串了起来,这民夫只是扑了一个踉跄,却根本脱离不开队伍。
旁边护卫的狼族见了,劈头盖脸就给了民夫几马鞭。那民夫也不知道疼,只是拼命挣扎。他这么嚎叫,路边的妻子终于有了点反应,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一头栽了下去,差点没压到孩子身上。
负责监督民夫的狼族百夫长走过来:“赶紧把他弄走,别引发了难民的暴乱!”
一边吩咐,这百夫长又掏出块干粮,朝那个还在地上匍匐的妇女扔了过去。妇女捡起,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却被一个老头劈手夺去了。附近的村长正要制止,扔干粮的狼族百夫长已经掏出猎狼弓,一箭把那个老头射倒在地。
不单狼族百夫长害怕刺激到了难民,谢迁安等人同样如此。好在这个狼族处置果断,一箭射杀了闹事之人,否则后面真不好说。
射倒老头之后,那个百夫长赶着马跑到了铁勒身边:“千夫长大人,这些南蛮,真是既可怜又可恨!”
铁勒扫了四周一眼。难民就分布在驿道两侧,都是老弱妇孺,也没有兵器:“八黎达,你管他们作甚?好好看着那些民夫,真要闹事,也就他们还有些力气!”
八黎达点头:“是,我会小心的!”
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铁勒终于带着队伍穿过了难民群。就在他刚松一口气的时候,打前探路的游骑跑了回来:“千夫长,前面又有一群难民!”
铁勒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有多少?”
游骑道:“不少,黑压压一大片,比这里还要多。”
铁勒皱起了眉头:“难民怎么会都往大路上跑?不对劲,全军停下!”
铁勒的反应还是慢了。如果刚开始看到难民时,他就停住队伍,谢迁安还真拿他没办法。难民的移动速度太慢,不可能追上狼族。可现在铁勒已经被两股难民夹在中间,再想离开,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狼族队伍刚停下,铁勒又收到消息,前面的难民已经集结起来,逐渐向自己逼近。而在自己的身后,难民做了同样的事情,顺着驿道朝中间靠拢。
因为后面的难民少,铁勒本来想掉头。可骑兵掉头容易,牛车掉头却难。加上刚才收缩队形,牛车全挤在一起,赶牛车的民夫又被绳索拴成一长串,要想把队伍完整有序地掉过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与此同时,谢迁安等人已经发出了行动的号令。
事情与刘知机所想的一致,这些难民为了求生,都挣扎着站起来,然后踉踉跄跄地朝着运粮队伍小跑过去。一路上不时有人重重地摔倒,并且再也爬不起来。
这种状况既凄惨又搞笑,可铁勒却笑不起来,连忙前后各分了部分骑兵去抵挡难民。
谢迁安等人就混在乱糟糟的难民队伍中间,见状急忙让申齐羽放箭。申齐羽得到赤温那把极品猎狼弓之后,几乎天天都要拿着练习,到现在,人与弓已经非常适应,射术又有所提高,一连射倒了打头的几个狼族。
侯勉英就冲在难民队伍的前面,这厮虽然老了,动作却很灵活,真的如同一只猴子。他躲开一个狼族的弯刀后,直接把此人从马上拉了下来。难民已经饿到了极点,见有人倒地,立刻围上去哄抢,找到吃的就拼命往嘴里塞。
狼族骑兵虽然杀死了不少难民,但却有更多的难民扑上来。一旦被难民围住,狼族骑兵往往连人带马被拽倒在地,难民甚至都不管倒地的狼族,而是只顾去抢马背上的干粮袋。
看到有人得到吃食,其他难民更是如同疯狂了一般,潮水般朝狼族队伍涌过来。这可是几万饥民,饿到极点时爆发出来的求生欲望,估计连张真人都挡不住。
那些民夫看了,也趁机做乱,弄开绳索之后,赶得牛车到处乱跑,把狼族骑兵的队形给冲乱了。一旦队形散开,狼族骑兵立马陷入难民的海洋,不过一刻钟,就统统被放倒在地。
铁勒、八黎达等人一看情形不对,连忙脱离开驿道,朝着难民比较少的两侧跑开了。要是被难民围住,那也是死路一条!
狼族护送队伍四散逃跑之际,难民们也不追,只顾争抢遗留的粮食。
刘知机靠到了谢迁安的身边:“谢都尉,咱们得约束难民,让他们饱餐一顿之后,赶快退回山里去!还有,那几百苦力,等他们认亲过后,也得集中组织起来。回头对付狼族的追兵,主要就靠他们了!”
屯伦成功奇袭甘州之后,把当地的青壮劳力都扣下来当了苦力,老幼妇孺则撵到了钓鱼城。此刻苦力与难民会合,难民只顾着找吃的,苦力却急于寻找亲人,都散开了在人群中呼唤妻儿父母。刚才那对失散的夫妻,现在就聚到了一起。
尽管对刘知机有很深的戒心,谢迁安还是不得不承认:果然是刘参军的脑子,如果没有他的协助,此次行动很难走到眼前这一步!要想当个合格的将军,不单要懂训练作战、天文地理,也要精通人心人性啊!
打仗其实是一件很枯燥的事。真正刺激的拼杀,可能连百分之一的时间都不到,大量的时间,乃是在战争准备上。决定战争成败的,往往也是无聊的战争准备,而不是最后那场轰轰烈烈的大战。
对这道理,谢迁安逐渐有了深刻的体会,屯伦却自始至终明白得很,所以他一直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后勤供应上。
狼族的粮草供应方案,就是屯伦精心策划的。他现在总共有近万人,带了六千来围攻钓鱼城,甘州城中有两千人防守,一千人负责警戒巡查各地,剩下几百人,就专门负责从甘州向钓鱼城押运粮草。
六千人马加上近千俘虏的民夫,每天至少要消耗三百多斗粮食、数万斤草料,以及肉类、盐巴、茶叶、布匹、金属等其它消耗品。所谓千里运粮、十不存一,运送的距离越远,路途的损耗越大,运送的效果越差。甘州到钓鱼城有四百里,牛车往返一趟,需要十来天时间。扣掉本身的消耗,以铁勒这种规模的运输队伍,运送一次,只能支持前方几天。
屯伦发动钓鱼城战役时,只随军携带了不到十天的补给,后面就要靠从甘州运送了。而以屯伦眼下的存粮,被难民打劫这么一次,狼族就要饿肚子,如果被难民连续打劫两、三次,钓鱼城下的狼族就彻底断粮了。
事关重大,屯伦不敢轻忽:“暂缓攻击钓鱼城,达里实,你在这里主持军务,我带三千兵马,先把那些难民彻底驱散!”
达里实还有点不放心:“四王子,铁勒的几百骑兵根本抵挡不住难民,你带三千人够吗?”
屯伦点头:“没事!铁勒人太少,根本形不成气候,加上被难民困住,所以才吃了亏。我带着三千骑兵,再多的难民也不怕!”
屯伦说的有道理,达里实也不再劝阻。面对难民,军队的威力与规模成指数关系上升,三千骑兵与数百骑兵,作战能力可不止提升几倍。
当屯伦抵达铁勒遇袭的地点时,现场只剩下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难民与狼族骑兵的尸体,却看不到一个活着的难民,那数百辆牛车也不见了。
“四王子,南蛮的难民真是不少,光尸体就有两、三千!”
屯伦没有搭理革冥,只是铁青着脸在战场上转了一圈。他看到了大片的灰烬,显然,难民不需要牛车上的干草,都掀下来烧掉了。屯伦不心疼干草,却心疼那几百头黄牛。小十万难民,他们抢劫到那些粮食,还不够所有人饱吃一顿的,这几百头黄牛,估计很快也要进难民的肚子。
对屯伦来说,眼下牛比马还珍贵。牛是运输的主力,并且数量有限。折损掉几百头后,要想实现甘州对钓鱼城的长期支持,就十分困难了。当然,他还可以从吉木塔那里求援。可山路崎岖,牛的行进速度又慢,从北境绕过来,至少要十来天。
“革冥,整队,接着追!不把难民斩杀干净,我们的粮道就稳定不下来!”
难民逃走的路线很清晰,几百辆牛车在地面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屯伦带着三千骑兵,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他心中还存着一份侥幸,希望能够救回部分黄牛。
刚进入北山,屯伦就发现了掉队的难民。
难民刚刚离开钓鱼城进入北山的时候,屯伦并没有追杀。一来是没必要,二来也是为了节约时间,三来屯伦对南人还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恻隐之心。
可到了现在,偏偏是屯伦认为无害的难民,给他造成了很大的问题。为了弥补这个失误,屯伦决定不再心慈手软,让狼族把遇到的难民统统杀死。
骑兵的脚程比难民快了不知多少倍,进山后没多久,狼族遇到的难民就越来越多。见到狼族,他们便四散往山头上爬。屯伦这时候也懒得再追杀了,只要击溃了大队难民,这些漏网之鱼也形不成多大的祸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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