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刘先生刚翻开了书页,习惯性的抖了抖,只见一些细小的颗粒趁势弥散而出,只是临近黄昏的光线已然不如晌午时分来的透亮,再透过窗外那棵上了年岁的老桂树那还算繁密的枝叶,便又熹微了几分,若是用来看书页上篆刻的黑字还凑合,至于那些比头屑还要细小许多的小颗粒可就难以观察了。
更何况刘先生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夫子,眼神早就在烛火的摧残下眯的只剩下条窄缝了,更看不清了。他只觉得鼻子前端一阵刺挠,紧接着这阵刺挠顺着鼻腔深入,越发的厉害,忍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连打了两个洪亮的
“阿嚏!”
“哈哈——”
下面的学生们见状顿时乐成了一片,这些年纪最大才不过舞勺之年的小娃娃们可没有多少城府,哈哈的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
刘先生见到学生们欢腾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低沉的声音严肃的吼了一句,只是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又吸进去了不少还为散尽的颗粒物,不由得又打了几个喷嚏,连忙拿着书走到教室门口,背对着大门,一只手拿着书伸的长长的,然后将屏住呼吸抖了起来。
刘先生平日里的淫威还是强大的,十多个年纪不一的学生们闻言不由得收住了笑声,想努力的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可他们表面上的功力实在是不太达标,无论怎么掩饰都止不住脸上露出的笑意,只好用小手或者书本挡在面前,目光都不由得瞥向了一旁的一处——
李迅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更大胆了一些,一边用书本挡着偷笑,一边翘着凳子往一侧歪着,向身旁的另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同窗问道:
“存哥儿,你这是往里面放了些什么?”
“昨晚俺从厨房偷的胡椒粉,然后又在里面掺了些芥末……”
被李迅换做存哥儿的少年眉头一瞥,一副骄傲的神情说道,“怎么样,这次是俺赢了吧?”
“这不算,还有第二场……”
李迅闻言,顿时有些急了,不由的分辨道,声音也抬高了些声调。只是这时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存哥儿的身上,丝毫没有意识到一旁的其他同窗们早已“正襟危坐”、“端庄默读”了起来。
“李迅,你给我站起来!”
刘先生将书抖干净,黑着一张老脸走回了教室,正好看到歪着身子探头了李迅在那嘟囔着,不由得一阵火大!
“说,是不是你做的!”
刘先生年纪大了,这人一年纪大,各种毛病便都出来了。具体到刘先生本人身上,除了年轻时熬夜看坏了的眼睛以外,那一副肠胃也变得不大利索了起来——一日四个时辰的授学,除了中午时吃饭休息外,中间还要再休息上个三五次,去几趟那五谷轮回之地。
虽然这年月提倡欧阳永叔的“马上、枕上、厕上”的三上论,但刘先生对此一向是不屑于顾的——书可是圣贤之物,岂可在那等腌臜之地亵渎?于是,理所应当的,他手中的那本授学所用的《诗义》便被放在了屋内。
而剩下的事情,即便是个傻子也能够想明白,一定是有学生捣蛋,趁着他出去的功夫,在书里加了些料,害得他在一众学生面前出丑。
于是,刚刚在教室里表现的最为显眼的李迅便第一个被质问道。
“先生,不……”
李迅一愣,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连忙站了起来,否认道。
“先生,确是李迅趁您出去时在《诗义》里放的胡椒,俺们都看见了!”
不等李迅说完,他身侧立马站起了一道身影,声音洪亮的说道——却是刚刚和他说话的“存哥”!
“你……分明是你……”李迅闻言又是一愣,刚想反驳,却听到刘先生不耐烦的说道:
“你什么你?你是不是想倒打一耙,说是存哥儿放的胡椒?!”
说着,还狠狠的瞪了李迅一眼,阴黑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喜悦。
“分明就是……”
李迅不由得小声嘟囔道,不过在刘先生凶恶的目光注视下,音调倒是越发的小了起来。
“亏你爹走之前还拜托为师好好关照你,就你这幅脾性,谁能关照?
把《诗义》抄上三遍,明日交上来!”
刘先生越说越来气,本来准备好教授的内容也被怒火冲散了七七八八,干脆将书使劲的往桌子上一甩,“放学!”
说罢,没了心情的刘先生扭头便走,不过刚走了两步发现手中空落落的,连忙又拐了回来,拿起自己桌案上放着的那本经义,刚舒展了半分的眉头不由得又皱了回去,然后抬头又狠狠的瞪了一眼李迅,嘴里念叨着“朽木不可雕也”的话语,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
刘先生一走,学堂中的学生们顿时都欢快了起来,毕竟这个年纪还是贪玩的时候,除了那些个只占了少数的学霸以外,恐怕是没有几个人愿意在学堂里安分的呆上几个时辰的——相比之下,他们更喜欢去不远处的保康门外瓦子里看斗鸡相扑,听穿着蓝白色直褂的先生们讲故事,吃上一碗五文钱一碗的冰糖蜜子……
故而,能提前半个时辰放学,怎么能不开心?更何况,方才刘先生在气头上,走的快,似乎连今日的课业都忘记布置了……
当然,这些开心的人里面并没有李迅。
“你这是诬陷!分明是你干的!”
李迅看着一脸欢快的收拾着纸笔书本的存哥儿,满脸的怒气。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看你都被先生训了起来,就算先生知道不是你干的不也要挨罚么?那样还得多一个人受罚,多不好?”
“你不是天天喊着要当大侠么?现在你替我扛了这锅,就只有你一个人受罚了——这叫什么?挺身而出啊,仗义!这不就是那说书讲的,救民于水火的大侠吗!”
“李大侠,多担待啊您!在下不胜感激……”
说完,存哥儿老成的拍了拍李迅的肩膀,装出一副钦佩的样子,然后抱起自己的东西,转身而去。
……
……
被存哥儿摆了一道的李迅一脸郁闷的走在横街的路上,背后斜挎这一个虎皮缝制的包囊,闷闷不乐。
“你就算给刘先生讲清楚又能怎么样?你说刘先生是信你还是信刘存?人家可是伯侄——”
一个比李迅矮了小半头但身子明显结实了几分的少年跟在李迅的身侧,嘴里咬着一串饯了蜜糖的山楂串串,一边说道:“要俺说,你就不应该答应那刘存和他比试,整蛊刘先生?那可是他大伯,得亏他能想的出来!”
说着,少年嘴里吐出了七八个山楂子,落了一地。
“就他俩那亲戚关系,就算被抓到了又能怎么样?反观你就不一样了……这场比试怎么着都是你输……左右不过是三遍《诗义》罢了,赶一赶,一晚上就抄完了!”
“你说的怪轻巧。”李迅还是闷着个脸,双眼盯着路面,“感情让罚抄的不是你!刚才俺被那刘存诬陷的时候,你连帮俺证明都不帮!还有没有义气?”
“哎,我怎么不帮了?那不是没机会吗?那刘先生正在气头上,除了他那侄子的话,谁的解释都不听,我想帮你辩解也得有机会不是?
大不了,大不了我帮你抄上几遍便是了……”
少年脸上一红,这个年岁的少年听多了说书先生的故事,这年月说书先生讲的那些个故事除了那那些个莺莺传之类的情爱故事,最多的便是讲侠士情义的了。
什么前朝侠士罗公远为救被诬入狱的恩人深入州府大牢,七进七出,连皂靴里面的袴袜都染成红的了;什么本朝名士叶法善因三十年前一诺孤身北上,于草原之上凶狠的阻卜人手中救下友人之女,被辽国的什么劳子公主看上,聘为驸马;什么京西大侠刘长卿……各种能听得人热血沸腾的事迹甭管真假,都是如李迅这个年岁的少年们最爱听的了,时间一长,自然对那些所谓的“义气”格外的看中。
“三遍啊,那这便说定了!”
李迅似乎早就等着少年这句,原本一脸的阴霾顿时扫去了大半,不待少年反应过来,紧接着又加上了一句:“鉴于你的表现,本大侠勉强同意你成为保康门私塾第二大侠了!”
“俺可没有说要帮你抄完……”
少年闻言一愣,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上当了,连忙辩解道。
“怎么会?你可是保康门私塾第二大侠!大侠说过的话可是不能反悔的!否则你还怎么行侠仗义受人敬仰?你还怎么娶公主……”
“谁要做大侠了?还有分明是你想娶公主吧!俺可不像你,没人管着,你这话若是让俺爹知道,非打我个半死——他可指望着俺考进士入仕,光宗耀祖了——
还有,俺压根没说要……”
“唉,你今日怎这般絮叨?甭说了,鉴于你方才的义气,俺带你去吃茶!”李迅见少年还要辩解,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搂着豪爽道。
“吃茶?你爹留给你的那点钱不早就花完了么?你兜里留的还有铜板!”少年一脸狐疑的看向李迅。
“俺没有,你这不是有么?都第二大侠了,怎么还这般小气?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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