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外城共有一十五座城门,除水门外,东西南北各有一座正门,而南薰门门便是城南的正门。与旁处瓮城三层、屈曲开门的城门不同,因为连接着御街,南薰门为直门两重,路面笔直而宽阔,因而行人穿过城门的速度都能快上了不少。
当然,这也多亏了城门处的守卫并不严谨,十多个吃饷的军汉抱着手中的兵器,歪扭扭的靠在城墙边角,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闲聊着,偶尔有人抬头审视一圈过往的行人——当然,这个举动决然和守岗敬业挨不上边的,他的目的只不过是看看有没有长得俊俏的婆娘,顺便吹两个口哨调戏一番罢了。
至于所谓的入城税,这在东京城是不存在的——作为一座人口超过百万的大都市,每日里进进出出的人和车马难以计数,仅凭着十五座城门,哪怕门洞开的宽阔也显得很是紧张,若是再来一拨人堵在城门口挨个收税——用不了两日,吃喝用度都成问题的东京百姓都能给殿前司的衙门掀翻喽!
没了油水,又过了一百多年太平日子的开封禁军们,实在提不起“认真”的兴致。至于说敌军入寇怎么办?拜托,问这话的人到底有没有常识?
西边的吐蕃人已然称臣纳贡,官家连姓都赐出一堆来了;西北的党项被西军围着打了几十年,早没了其祖元昊时的猖狂,连横山都出不了,更何况三千里开外的东京城?至于北方的辽国,自澶渊之盟后两国已然太平了百多年,连超过百人的冲突都很少见。更何况,这会辽国本身也不大太平,草原上的阻卜、山林间的女直相继反叛,自顾尚且不暇,又有什么心情南下千余里,跑到黄河南岸的开封来?而南方的交趾国,自从神宗熙宁年一仗之后,恨不得一年三朝,乖巧的不得了。况乎其锋芒最盛时也不过威胁广南西路而已,离京畿又何止万里?
如此这般,又何必劳心守城?还不如躲在门洞里避避酷暑,兄弟几人聚在一起谈一谈小甜水巷哪家栏子新出了哪位小姐,昨日谁家头牌被哪位贵胄买了初夜——反正以他们的饷钱一辈子也去不了那等地方,但好歹可以过趟嘴瘾不是?
李迅和韩仲两人没在茶摊再多耽搁,在一众军汉闲聊间,脚步匆匆的入了南熏门。
“迅哥儿,你走这般快干甚?”
韩仲瞅着身板和自己错不了多少的李迅走的飞快,一路小跑才跟的上,不一会便气喘嘘嘘,再加上夏日的酷热,不一会便浑身大汗,顾不得心中的纳闷,连忙问道。
“话那么多干啥?跟着就好!”
李迅脑门上也有汗水流出,不过他并不在意,一路上脑袋都伸的笔直,左右环顾着,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找到了!”
不一会,李迅眼睛一亮,心中暗道一声,然后迈起步子朝着目标而去。
“你跟着他们作甚?”顺着李迅的视线,韩仲也很快的发现了李迅一路匆匆的目的,心中顿时一惊,小声吼道。
“他们可是有四个人!”
“俺自然不傻,只在后面跟,看看他们会去哪里。”
李迅头也不扭的回答着,脚上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哎,等等俺……”韩仲见李迅的态度坚决,不由的一急,虽然心中并不愿与那些个泼皮再有什么交集,但出于对李迅的担心,还是一咬牙,连忙小跑跟上。只是城内的路人明显的又多了许多,仅仅片刻的耽误,李迅便从韩仲的视线中消失,隐匿在了人群中。
……
……
半刻钟后,离南熏门不远的一处偏僻巷子。
李迅躲在一面大门前的石雕后一动不动,眼睛则透过石雕的空隙向外偷瞄着。
“怎么少了一个人?”李迅看着前方几个熟悉的身影,默数了一遍,发现数目不对,顿时心中一惊,连忙回头。
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混混不知何时摸到了自己的身后,面露狰狞的挥舞出拳头,向李迅的脑门砸来。
长期锻炼出的意识救了李迅一次,他在发现不对劲的一瞬间,身体依然开始向一侧倾斜避闪,蹡蹡躲开。
一个鲤鱼打滚,李迅从石雕后面翻滚了出去,停在了一处墙角。
“还挺机灵么!”
一阵鼓掌声从前方传来,渐渐走近,先前被夕阳遮住的面庞也清晰了起来。
“俺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兔崽子在一直在爷爷身后跟着啊!”
领头的泼皮露出一脸玩味的笑容,从巷子的一端向着李迅走来,和方才偷袭李迅的那人一前一后,将路堵得死死的。
他们常年在这一带活动,自然对附近的街巷了如指掌,方才从离了御街拐入小巷后几人便发现不对,只是李迅隐藏的好,几个泼皮便将计就计,将李迅给引到了这里。
“你们怎么发现我的?”李迅心情平复的很快,很是好奇的问道。
“哦?胆子不小么,这会竟然还没有被吓尿!”领头的泼皮说着,自嘲的笑了笑——敢当街揭穿自己,并一路跟到这的,哪怕年龄看起来确实是小了些,但又岂会是胆小之辈?
“告诉你也无妨。”领头的泼皮嘴角一斜,一副自豪之意油然而生,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一旁院墙上站着的一直黄色的小鸟,只见那小鸟一双乌黑的小眼睛紧紧的盯着李迅,眸犀之中流露着的尽是机灵。
李迅遂即了然,心中不由得一阵无奈——怪不得之前一直听到鸟叫声,原来不是偶然啊!自己只顾得躲避人的视线了,谁能想到对方还养着一只通人性的宠物帮手?
“啧啧,瞅着你这身打扮,想来也是位读书人罢——怎么,你家大人没有教过你,没事多读书,少折腾装大侠去?”
领头的泼皮仔细的打量了李迅一番,嘴里一阵戏弄。
“哼,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腌臜菜(腌臜泼才),才正需要俺这种人挺身而出,行侠仗义!”李迅哼了一声,硬直的回顶了过去,不过双眼却四处偷瞄着,寻找着脱困的机会。
“既然你家大人没教过,那不妨让爷几个今日好好给你教上一教,这大侠可不是好当的!”
领头的泼皮冷哼一声,眼睛里露出的尽是凶狠和戾气。
“大哥,甭和他废话,这巷子虽说偏僻,但也保不齐有人路过,还是趁早把他给了解了吧!”
之前那位装伤的泼皮此时已经站了起来,除了裤腿上浸上的不知是猪血还是鸭血的红色,一如平常。
“哼,俺就知道你是装的!”
李迅瞥了一眼那货,嘴里唾了口唾沫。
“小子,等会你就不嘴硬了!”
那泼皮咧着邪笑,活动着手上的关节,向李迅缓缓靠近:
“方才便是你这兔孙差点坏了爷爷们的好事,算你命大,来了几个多管闲事的丘八,躲过了一劫。谁知你竟是属王八嫌命长的,自己给送上门来了!哈,那可就别怪爷爷们不可气了!不过俺这会倒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人会来救你?”
话语间,丝毫没有刚才在南熏门外几个军汉前的恭顺,反倒是充满了不屑与厌恶。
“甭打死了,那样忒可惜。这兔崽子长得细皮嫩肉的,不如活捉了卖到城外私窑里当兔爷,说不得能卖上一大笔!”
领头的泼皮见李迅长得模样还算“俊俏”,忽然提醒道。
李迅闻言,身上顿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没问题!”
装瘸的泼皮大嘴咧的更大,然后举着大拳,猛地向李迅扑去。
李迅自然不会这般便被他给打实,身子灵活的向旁边一侧,轻巧的躲了过去。那腿瘸的泼皮一击落空,来不及收住拳手,一拳垂在李迅身后的青石砖院墙上,顿时皮破了几层,几道自己的血渗了出来。李迅自然不只是会闪避,躲开一拳之后便趁势朝着泼皮没有防备的腰间打去,只听闷哼一声,那泼皮倒是无事,李迅连忙向一旁退了半步,不停地摇着方才打出去的右手,脸上一阵抽搐。
“这是属乌龟壳子的么?真他妈硬!”
李迅心中暗骂道。
“小兔崽子身手倒是挺灵活,只是就你那点力劲还想打破你爷爷的金钟罩?”
装腿瘸的泼皮哈哈大笑,然后转身继续向李迅扑去。
李迅绷着嘴,面沉似铁,心里倒是冷静。
拳头力量不够,那腿呢?
轻松避过扑来的杀招,李迅双腿微曲,一个身位便绕到了装腿瘸的泼皮身侧,右脚朝着对方挂着残血的膝窝处狠狠踢去——不出所料,装瘸的泼皮顿时便惨叫一声,身子顺势倒了下去。
趁他病要他命,李迅自然深知这个道理,右腿方方落下,身体回旋一转,再次踢出,只是这次的目标却是装瘸破皮那高度已经落到他胸间的大脑袋!
“砰——”
腿上的力道的确比拳头大上不少,目标又是脑袋,李迅隐约间好像看到两颗泛着黄色的东西从装瘸的泼皮嘴中吐了出来——估计这家伙以后吃饭和说话的时候有麻烦了。
漏风。
“真不经打。”
一只脚踩在装瘸的泼皮的背上,李迅抖了抖已经好多了的右手,然后露出一丝轻蔑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剩下的三个泼皮,心中一阵兴奋。
“原来他们也就是身子板长得壮些硬些嘛,本质还是个鶸!”
“妈的!”
看到同伙三两下便被李迅击倒,躺在地上一阵阵痛苦的呻吟着,领头的泼皮顿时大怒:“爷爷现在改主意了,要把你卖到西军的私窑里去,一天接五十个军汉!”
李迅闻言,不由得有些愕然。
“那些军汉还有着癖好?”
“俗话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那些西军的军汉天天面对的除了党项蛮子便只有沙子了,你说把你这么个长相还算俊俏的东京少爷送去,会不会成头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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